李母望着缓缓从地上起身的李景隆,眉宇间凝着些复杂的褶皱,眼底却漾着藏不住的笑意:“娘好像从来没见过笑得这么放肆的景隆...”
袁楚凝唇边噙着浅笑,轻声接话:“他如今这样,不是挺好么?”她垂眸抚了抚袖口,心里何尝不是同样的讶异。
“是好,好得很。”李母重重颔首,转头朝袁楚凝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儿子这些日子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早已悄悄将功劳全记在了这位儿媳头上。
“你们娘俩在说什么悄悄话?”李景隆抱着嫣儿缓步走到廊下,目光在婆媳二人脸上转了一圈,笑着问道。
“要你管!”
“没你的事!”
袁楚凝和李母异口同声地开口,话音刚落又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廊下的风带着海棠花瓣掠过,搅得檐角铜铃轻轻摇晃。
嫣儿被这笑声感染,也咯咯地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拍打着李景隆的肩膀,其实并不懂究竟在笑什么,只觉得满院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李景隆脸上的笑意更深,小心翼翼将女儿放下,叫来下人为嫣儿洗了手,然后将一块桂花糕递到了女儿手里。
他自己则倒了一碗茶仰头喝了个精光,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几分难得的松弛。
这样的日子,是他从前在北境沙场时,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
“少主,去滁州的人回来了。”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福生快步走近,神色里带着几分凝重。
李景隆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像被冻住般僵在原处,连眼底的暖意都褪去几分。
李母何等精明,立刻伸手抚了抚嫣儿的发顶:“你有事便去忙,不必在这儿陪着,我有小嫣儿作伴呢。”
袁楚凝也缓缓起身,目光掠过福生紧绷的侧脸,轻声问李景隆:“没什么要紧事吧?”
“不过是有些公务要处理。”李景隆摇了摇头,脸上已恢复惯常的平静,只是握着茶碗的指节仍泛着白。
“那你去吧,母亲这儿有我呢。”袁楚凝眉眼舒展,语气轻快得像檐下的风。
李景隆点了点头,随手拿起块杏仁酥塞进嘴里,转身时将糕点碎屑抖落在青石板上,带着福生径直往文渊阁去了。
...
文渊阁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窗外的花香格格不入。
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跪在地上,头上套着只黑布罩,粗布衣衫被血渍浸得发硬,裸露的胳膊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马鞭抽过。
萧云寒一袭黑袍立在旁侧,右手死死攥着腰间的绣春刀,指缝间还嵌着些暗红的血痂,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吱呀...”片刻后,门轴转动的轻响打破了阁内的死寂。
李景隆缓步走入,嘴里还嚼着那口没咽下去的杏仁酥,大概是方才跑得急了,喉间干涩得厉害,点心渣卡在喉咙里,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见他进门,萧云寒立刻行了一礼,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全然的恭敬。
地上的汉子听到动静,脑袋不安地转动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绑在身后的手也在拼命挣扎,显然是被堵了嘴,又惊又怕。
福生上前一把扯下他头上的黑布罩,露出一张布满惊恐的中年面庞。
颧骨高耸,嘴唇干裂,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见了鬼一般。
李景隆若无其事地走到案前倒了杯温茶,平静得就像是来此处闲逛。
他仰头牛饮般将茶水咕嘟嘟咽下,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安静的阁内格外清晰,待那口点心终于咽下,才缓缓转过身来。
不过是转身的功夫,方才在内院的温和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那双眼睛里已然翻涌着浓重的杀意,像北境腊月里结了冰的白沟河,冷得能冻裂骨头。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陪女儿放风筝时的温情?
中年人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颤,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单看萧云寒对这人的恭敬模样,便知绝非等闲之辈,可他并不知晓,眼前之人,正是曾经被他差点害惨的北境南军主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京都。
“你就是董成安?”李景隆缓缓落座,指尖轻叩着案几,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剜在中年人脸上,声音冰冷。
“是...是我。”董成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阁下...究竟是何人?”
“先斩其左耳。”李景隆抬手挥了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福生应声上前,反手拔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间已揪住董成安的左耳。
“什...什么?!”董成安猛地缩起脖子,挣扎着嘶吼,“我乃朝廷命官!你究竟是何人?竟敢私设公堂?!”
“萧指挥使,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敢纵容此等狂徒?!啊...”
话音还未落下,一声痛苦的惨叫响起,鲜血顺着董成安的脸颊淌下来,染红了他半件衣衫。
福生面无表情地将那只还在微微颤动的左耳丢在地上,匕首上的血珠顺着锋刃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点点暗红的印记。
李景隆死死盯着董成安那双盛满惊恐与痛苦的眼睛,声音冰冷刺骨:“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敢多说一句废话,失去的就不光是一只耳朵了。”
董成安捂着左耳处,疼得浑身抽搐,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只是拼命点头,血沫子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淌。
李景隆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不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听说,你是齐泰的私生子?”
董成安的眉头猛地拧成疙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