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温妮,这个小他好几岁的妹妹,李昂所给予的,仅仅只是兄长对妹妹应有的、不偏不倚的关照罢了。
可世事弄人。
那些他曾经刻意栽培的亲情,长大后却与他渐行渐远,各有各的小心思。
反倒是这个未曾刻意示好的妹妹,却在关键时刻,成了他最默契、也最坚定的支持者。
……
李昂再次见到矮人使者波林,是在当天日落的时候。
还是在会客厅内。
黄昏的余晖将最后一抹暖色投入会客厅,为冰冷的石壁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
波林·铁须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厚重的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浓密的胡须似乎都因为主人的烦恼而耷拉下去了几分。
李昂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这位矮人使者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这位矮人回去之后,必然经历了一场艰苦的内部斗争。
“如你所见,长风领的统治者。”
波林毫不客气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回去后,和那几个跟着我来的老家伙吵了一架。”
他的声音粗犷而沙哑,仿佛刚刚用烈酒润过喉咙,又或是争吵了太久。
“好在,结果是我吵赢了他们。”
波林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棕色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
“所以,才有了我们现在的第二次交谈。”
李昂闻言,默默坐直了身子,收敛了脸上那份看透一切的笑意,转而换上了一种郑重其事的表情。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商谈,对于波林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因为方向已经确定。
但对于跟随他而来的另外几名矮人来说,却是一场漫长折磨的开端。
因为李昂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喘息和寒暄的机会。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福伯便躬身向前,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羊皮卷宗,轻轻地放在了会客厅中央的橡木长桌上。
“这是我方草拟的劳务派遣清单,以及相关的权责条款,几位可以先行过目。”
李昂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听不出丝毫的压迫感,却让在场的矮人们心头一紧。
波林身后的几名矮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一个胡子编成了三股麻花辫的年长矮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份卷宗。
羊皮卷上,用一种极其工整的通用语,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种条款。
他们仅仅只是看了一小会儿。
“轰!”
一声巨响,那名年长的矮人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索林森的胡子啊!你这是在抢劫!”
他的咆哮声在会客厅里回荡,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微微摇晃。
“‘雇工基础伙食标准’……每天至少半磅黑麦面包,一碗肉汤?还要保证每周有两次鲜肉?开什么玩笑,我们在卡兹莫丹的矿工都没这个待遇!”
另一名身材相对瘦削的矮人也指着卷宗,气得满脸通红。
“还有这个!‘安全保障金’?‘精神抚慰费’?‘超额工时补贴’?这些鬼东西都是什么?”
“‘为保障雇工的居住环境,需提供干燥通风、带有基础床铺的住所,严禁十人以上混居一室’……我们自己住的营房都没这么讲究!”
“奸商!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黑心人类奸商!”
一时间,会客厅内群情激奋,矮人们的怒吼此起彼伏,七嘴八舌地痛斥着李昂的贪婪与无耻。
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贵族领主,而是一个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连骨头渣子都想榨出油来的黑心商人。
就连波林,在看到清单上那些细致到令人发指的条款和其后附带的费用时,嘴角也忍不住剧烈地抽搐起来。
清单上的价格,已经不能用昂贵来形容了。
那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每一个奴隶,不,现在应该叫“雇工”,每个月产生的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竟然比直接在奴隶市场上买下一个身强力壮的奴隶还要贵上三成。
这一刻,波林突然觉得,或许直接买下几千名奴隶,反而是个更简单、更省钱的办法。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很清楚,李昂绝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看着眼前这群几乎要掀翻桌子的矮人,李昂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优雅得像是在欣赏一场歌剧。
直到矮人们的声浪稍稍平息,他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
“各位,请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清单上的每一项条款,都不是我随意制定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羊皮卷上。
“伙食标准,是为了保证工人们有足够的体力,为贵国开采更多的矿石。我想,你们也不希望雇佣一群饿着肚子干活的工人吧?”
“安全保障金,是为了应对矿洞中可能发生的塌方、毒气等意外。毕竟,他们是我的子民,我必须为他们的生命安全负责。”
“至于居住环境……”
李昂微微一笑。
“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能有效提升第二天的劳动效率,这个道理,我相信各位精于计算的矮人朋友们,比我更懂。”
他的每一句话,都站在一个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为矮人着想”的立场上。
这让原本怒不可遏的矮人们,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他们可以痛骂李昂贪婪,但却无法反驳这些条款字面上的“合理性”。
是啊,谁能说保障工人的体力、安全和休息是不对的呢?
这在道德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可问题是,这些“合理”的条款叠加在一起,所产生的费用是他们完全无法承受的!
波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昂子爵,我们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个总价……远远超出了我们使节团携带的金币总额。”
他试图将问题拉回到最现实的层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