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抬眼,看见粮站墙上那面“先进单位”的大红锦旗,底下落款那个张牙舞爪的签名。
高副局长。
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钻上来,顺着脊梁骨爬满了全身。
那辆破自行车,来的时候蹬得跟飞似的,回去的时候,却一步也挪不动。
他看着车把上挂着的空布袋,那布袋瘪着,就跟村里人瘪下去的指望一模一样。
他想过会难,没想过会是这么一堵墙。
一堵用权势、用人情、用他看不见的手腕子砌起来的,滴水不漏的墙。
“高……”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姓,满嘴都是血腥味。
这是报复。
是高副局长倒了,他底下那些徒子徒孙,不动声色的报复。
他们就是要让下河村的土豆,一斤都卖不出去,活活烂在地里!
老支书是怎么魂不守舍回到村里的,他自己都忘了。
那张晒得发黑的脸,此刻灰得像死了火的灶膛。
土豆卖不掉。
这消息跟瘟疫似的,一下就在下河村传开了。
消息还长了翅膀,飞回了陈家洼。
周兰和陈建军两口子,看着家里见了底的米缸,再一琢磨下河村那堆金疙瘩,心里的火烧得眼睛都红了。
周兰一拍大腿,坏水又从肚子里冒了出来。
她跑到村口,找了几个纳鞋底的老娘们,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就嚎上了。
“你们是不知道哇!我那个死老太婆婆,心有多黑!”
“宁可让几万斤的土豆烂在地窖里,也不分给咱们本家人一口活路!”
“这是要逼死我们二房啊!”
瞎话传得,可比土豆烂得快多了。
下河村里,人心也散了。
“辛辛苦苦小半年,就换来个这?打水漂了?”
“我就说,那老太太神神道道的,不靠谱!”
“这可咋整?几万斤啊,真烂了,咱下半年嚼谷糠去?”
不安和怨气,在村里每个角落里滋生。
陈秀英对这一切,只做了一件事。
她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把互助组的人都叫齐了。
村民们耷拉着脑袋来了,一张张脸上,又愁又怕。
陈秀英就那么杵在他们跟前,不说话,一双浑浊的老眼,刀子似的从每个人脸上一一剐过去。
被她看到的人,都跟做了亏心事一样,不自觉地把头埋得更低。
村里安静得,只听见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死一样的沉默里,陈秀英手里的拐杖,卯足了劲往地上一顿!
“咚!”
所有人的心尖,都跟着这一声,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她开了口,嗓音沙哑,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众人耳朵里。
“国家的道走不通,咱就自个儿,闯出一条道!”
她扫视一圈,那眼神亮得吓人。
“这土豆,咱们拉到市里去卖!”
这话一出来,底下的人全傻了。
去市里?
没介绍信,私自倒卖粮食,那叫投机倒把!
是要被抓起来蹲笆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