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任,我就想问一句,难道咱们社员之间,互相帮一把,看不得对方饿肚子,也犯法了?”
王大海脖子都红了,指着王老三大骂:“王老三!你别听她瞎咧咧!她没给你钱?你敢当着钱主任的面说实话不!”
王大海话音还没落,王老三“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了。
他这一跪,不是跪当官的。
是跪给周围的乡亲们看的。
他一双眼睛熬得血红,嗓子哑得破了音。
“我王老三不是人!我让我家娃饿得直哭!”
“对!我就是冲着那碗肉来的!可我吃了肉,是去开荒!是想秋后多分点粮,让我家娃别再啃树皮!”
他猛地转头,死死瞪着王大海,是吼出来的。
“王村长,你当了快十年村长了,你管过我王老三一家死活吗?”
“陈大娘她管了!”
“你要是觉得我吃了肉有罪,你现在就把我捆走!我认!”
“还有我!”
“我也吃了!”
“我们都是自愿来帮忙的!饿着肚子干不动活,这也有错?”
身后的汉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院子里炸开了锅。
钱主任的视线,从王老三那张又是泪又是土的脸上,扫过一张张同样憋得通红的眼睛。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一下,轻轻地叩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秀英向前挪了一步,用拐杖指着远处那片光秃秃的荒山,对钱主任说:
“钱主任,您是公社领导,您往那儿看。”
“那片地,荒了多少年了。”
“王村长当村长也快十年了,他带着生产队,可曾在上头,种出过一粒粮食?”
她缓缓转过身,盯着脸色铁青的王大海,一字一顿地问:
“王村长,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是觉得,让这地继续荒着,让大伙儿继续饿着,才最符合咱们集体的利益?”
这话一出口,王大海的脸都绿了。
这一句话,把他死死地钉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钱主任的脸色,已经由严肃转为阴沉。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那要喷火的眼睛,却不是瞪着陈秀英,而是死死地钉在了王大海身上。
“糊涂!”
王大海脑子“嗡”地一下,人傻了。
这老虔婆怎么敢?当年她男人在的时候就护着这帮穷鬼,现在死了,她一个老婆子还想翻天?
“你身为一村之长,首要任务是带领群众发展生产,解决温饱问题!不是天天抓着几句口号,在村里搞自己人斗自己人!”
钱主任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对众人宣布:
“陈秀英同志开垦荒地的热情是好的,但方法要注意!以后不许再用这种方式!”
“至于投机倒把的问题,没有证据,不予采纳!”
“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最后看了一眼陈秀英,话里有话。
“最终是功是过,就看秋后,这片地里能不能交出粮食来!”
吉普车卷着黄土走了。
王大海耷拉着脑袋,在村民们毫不掩饰的白眼里,灰溜溜地溜走了。
院子里,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汉子们把陈秀英围在中间,跟拥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在一片闹哄哄的欢呼声里,陈秀英拄着拐杖的那只手,却越收越紧,骨节都白了。
她看着那片晒在太阳底下,却依旧光秃秃的土地,喉咙发干。
她对身旁同样激动的刘芬说:
“别高兴太早。”
“钱主任这是给咱们画了个圈,也给咱们上了道枷锁。”
“秋后,这地里要是长不出粮食,今天所有为咱们说话的人,就都得跟着咱们一块儿挨批。”
她拐杖往地上一顿。
“走,干活去。”
“咱们的命,从现在起,都拴在这片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