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儿子陈建军那张吓到扭曲的脸。
陈秀英浇完了汤,不紧不慢地直起腰。
她的余光扫过猪圈的豁口,脸皮抽了抽,扯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冷笑。
她不光是在审周奎。
也是在审那个躲在暗处,没卵用的儿子。
“死老太婆!你他娘的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周奎脑子里那点算计,全被这老婆子神神叨叨的举动给搅和了,只能扯着嗓子干嚎,给自己壮胆。
陈秀英转过身,就那么瞅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就这么瞅着。
瞅得周奎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全炸了起来。
“我……”
陈秀英终于开了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又沉又慢。
“在教……偷东西的……儿媳妇……”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用生锈的铁钉钉出来的。
“学规矩!”
那个“偷”字,她咬得死重,准准地扎进了周奎的耳朵里。
周奎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陈秀英把调子拖得老长,突然就扬起嗓子,冲着猪圈那头喊。
“建军!”
猪圈里,陈建军的身子狠狠一哆嗦。
就在这一声喊落下的同时,陈秀英从宽大的袖管里,摸出了一个油布包。
她把布包一层一层地揭开。
一股油腥和霉味混在一起的馊臭,扑面而来。
这股子味儿,和他周奎肉铺的案板,和他自己那条万年不洗的围裙,一模一样!
周奎的呼吸猛地一停。
油布包里,是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封皮都快磨烂了。
还有一支短得只剩个笔头儿的铅笔。
陈秀英捏起那铅笔头的时候,午后的日头正好从她宽大的袖口漏进来一缕。
光刚好打在那破笔杆上,照出了四个掉了漆的刻字。
公私分明。
周奎的脑子“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这支笔,是当年他出师的时候,肉铺老板送他的!
怎么会在这老虔婆手里!
猪圈里,陈建军也看见了那支笔,看见了那道光,他脑袋“嗡”地一响,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噗通”一声。
陈建军在猪圈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他裤管下的脚脖子上,青筋一根根地暴起,扭曲地缠着。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洇湿了裤脚。
院子里。
陈秀英开始翻那个小小的账本。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盖过了院外所有的蝉叫。
这声音,一下,一下,都重重地踩在周奎的心尖上。
邻居家那个叫狗蛋的皮猴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回来,正扒着篱笆墙缝往里看。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咕咚。”
在这死寂的院子里,响得吓人。
每翻一页,周奎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当陈秀英的手指,终于停在账本最后一页时,
那一页上,还用口水黏着半张带着肉铺油腻味的破收据。
这一刻,连呼吸都成了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