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锋利的玻璃深深刺入掌心肌腱,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一滴一滴地砸在被踩得紧实如地毯的草坪。
迈克尔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怔怔地望着湛蓝天空下方的乐台。新古典主义风格,弧形顶棚,覆盖涂有棕油的上好牛皮,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先生,”阿尔伯特.奈利小跑到他身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需要给您处理伤口吗?”
他是柯里昂家的心腹,执行过多个关键任务,知晓迈克尔的特殊地位、肩负柯里昂成为幕后操盘人的终极梦想。
“不用。”迈克尔站起身,破碎的香槟杯哐啷落进冰桶,随手拿起一块白色的餐巾,胡乱包裹手掌,无意识地握拳、按压着掌心的伤口,凝望着她手挽钢琴家走下舞台。
“那是谁?”他问。
阿尔伯特向乐台看去,白色燕尾服的钢琴家风度翩翩,虚揽着身材窈窕的女人鞠躬,两人一道走下舞台。他回答:“好像是位传奇的音乐家,出生在1900年的一艘远洋游轮,因而被人称为1900,除了超凡的技艺,他另一桩奇闻便是前五十年从未下过那艘船。”
听到这话,迈克尔的脊背迅速窜起一股森冷的寒意。这个数字与艾波波洛尼亚坠海的日期极近,不由自主地,他面前浮现当时的场景——他的女孩浑身湿漉漉地被救起,失去记忆的她像是雏鸟般,本能地亲近看到的第一个人。
忍着骨子里透出的酸涩和嫉恨,他收回了目光。
近似柑橘、柠檬和葡萄酒混合而成的甜香依稀残留在鼻端。迈克尔闭了闭眼。
他清楚,当务之急是要把她留在身边。
*
1900由艾波挽着走向座位。面上挂着风度翩翩的笑容,却早已从艾波热烈到夸张的反应中察觉到不妙,她性格内敛,不会如此激动。
他低声问:“怎么了?”
艾波维持仰慕的表情,小声说:“没什么大事,又是罗曼蒂克之类的事。”
她摸爬滚打七年,一路走来自然有人见色起意,或明火执杖、或含沙射影,大多数都是业务往来对象,她的拒绝要体面、不伤害双方感情,最合适的莫过于她已有心悦的人,对方天赋卓绝却年深岁久。如果真的爱她,自然可以等情敌死亡。
1900和她差不多高,她的声音很轻易便能传进他的耳朵。闻言,钢琴家微微点头,没有再多问。
他们向刚才的座位走去,途中钢琴家不断握手、寒暄。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甚至冲到1900面前,激动地说出他的全名:“丹尼.布德曼.T.D.柠檬.1900先生,我是您的粉丝,您在纽约的每一场商业演奏我都要欣赏,我还买了您的唱片!”
钢琴家温和地问了他的名字,又温文尔雅地表达了对自己喜爱的感谢。
等两人回到刚才那张桌子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柯里昂家的小儿子早已不在。
“生意还顺利吗?”坐下后,1900问。
咬了一口鹅肝面包,伴随面包的咔嚓声,鹅肝丰润的油脂在口腔炸开,不得不说,意大利人举办的宴会,餐点味道绝对不差。咽下食物,艾波回答:“顺利,甚至过于顺利。”
看了眼天色,日头隐隐西斜,依然明亮灿烂。她低声解释:“根据我们这几天打听来的消息,柯里昂家族这些年重心放在东北角的实业,直到去年才进军赌城,这其实非常反常,要么他们的工厂赔了钱,需要重操旧业回回血;要么他们在收起拳头,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轻易返回纽约,因而我才会认为过于顺利。”
纽约作为金融中心,势力错综复杂,一旦退出,再想回去就要花费十倍、百倍的力气,从昔日的邻居嘴里夺回一口肉。
钢琴家耐心地听着,把香槟往她面前推了推。等她喝了一口,才指指她身后说:“别急,再看看。”
艾波转过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只见十几桌宾客后方,身着深棕色意式休闲西装的胖老头正扯着迈克尔.柯里昂说话,动作是意大利人一贯的比手划脚,情绪激动起来甚至用力地握住柯里昂的双臂摇晃起来。
“迈克尔,迈克尔”潘塘吉利紧紧地扣住他的双臂,“你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他是被约瑟夫·扎鲁其给灌迷魂汤了吗?还是被海门.罗斯那老混球蛊惑了?我到现在都无法见到他的面,他是铁了心思不管我们纽约的老人了?你爸爸可还在呢!”
唾沫星子飞到脸颊,迈克尔没有躲避,任由敦实的黑手党头目半搂半推地将他带到船坞旁,等对方说完,才以一种绝对冷静的语气说:“弗兰克,你是爸爸、是克莱门扎相信的人,他们有多信任你,桑尼就有多信任你。”
“那、那他现在怎么…”
“这样吧,”迈克尔沉吟片刻,“等下我带你进去。但能否让他改变主意,就看你的本事了。”
潘唐吉利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明朗的日光里,两人的表情尽收艾波眼底,心中的疑虑愈加深沉,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点动,思索起来。
柯里昂家族到底要如何对待纽约?如果他们要彻底撤出纽约,那么她和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生意便仅仅只是商业合作,她借力打力、打着柯里昂名头拒绝罗萨托兄弟的算盘是否落空?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橙色的霞光浮在森林顶端,墨绿的杉树尖染上圣诞树般的璀璨光点。
1900去进行第二轮演奏了。他很享受乐队里的时光,仿佛回到了船上。
一位头发花白、身材丰腴的中老年女人来到艾波这一桌,橄榄色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健康有活力,手里牵着下午那个小男孩,身后汤姆.黑根跟随。
同桌的宾客看到律师那张严肃的脸,极有眼色地换桌离开。
“布德曼小姐,你好,我是安多里尼.柯里昂的祖母。”
柯里昂夫人说话有很浓的西西里口音,母语为英语的人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懂,艾波却无缝衔接,大脑自动理解她的话语。但她故意停顿了几秒,才冲对方笑笑,好显得自己似懂非懂。
等侍者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一杯香槟、又给安多里尼了一杯橙子汁,黑根单刀直入地说:“布德曼小姐,我有个失礼的请求——我希望您能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您先别急着拒绝。克莱门扎死得蹊跷,我们怀疑他手下出现了叛徒,这两周列了个名单逐一排查。我们对此有充分的应对经验。”
“你们处决了叛徒。”艾波陈述道。她看了眼柯里昂夫人,她正逗孙子说话,嘴里哼唱西西里歌谣,对他们说话的内容浑然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