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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 122 章(1 / 2)

第122章第122章

姜月窈以阿娘的帐中香为主香,用她调制的“返魂香”当梦引。

但是,这一次试香,以失败告终。

“我梦见了阿娘,但也只是梦见而已。”姜月窈快速记录第一次试香的感受,搁笔之后,对守着她的十一摇了摇头:“在通宝岛时,我就已经能借助拨浪鼓和《乡思》,用引魂香和帐中香引你寻回真正的记忆。”

“这一次你不用借助外力,仅凭两炷香就能做到。”十一果断地道:“已经比当初更进一步。”

“可还是不够。”姜月窈喃喃道:“我仅仅梦到了儿时的事,却没能让阿娘好似活过来一般。返魂返魂,唤故人魂归梦里,不过只是第一步。”

难怪第一大香师胸有成竹。

“从手劄里看,第九大香师和第十大香师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可他们还是双双殒命。”姜月窈当机立断:“我去请教第五大香师。”

*

第五大香师听明姜月窈的来意后,已经拿到唇边的杯盏一顿。

她没有喝茶,而是把茶杯放了下来。

她并没有藏着掖着,径直道:“返魂香,不仅仅只是让人梦见故人。最重要的是,用香者想以今时模样,与故人交谈,以寄哀思。”

姜月窈一震。

“这,才是它最难的地方。”第五大香师缓声说罢,凝视着姜月窈。

在她的香殿里,姜月窈总是会解

就如从前领她入香道的玉簪大香师一般。

后来,玉簪大香师于声名鼎盛之时,请辞离去,成为御香殿里的禁忌。旁人都说,玉簪大香师是畏难而道心崩坏。

唯独她知道,实情定然并非如此。

玉簪大香师是她见过最天赋异禀,而持守本心之人。那时,朝中对女子入主御香殿颇有微词。玉簪大香师无惧无畏,只不过在御香殿时,行事极为低调,无人知道她家中情况。

只怕,玉簪大香师请辞离去,也是为了保全家人,而选择了另一条路。

所以,她为了在御香殿里站稳脚跟,决意自梳,终生未婚。

但如今,看着姜月窈与故人相似的眉眼,第五大香师有一瞬的恍惚。

这样短的时间里,眼前的少女,已经能引魂入梦。

姜月窈的天赋,跟玉簪大香师相比,只怕无出其右。

只是,她又能否持守本心?

第五大香师定了定神,才道:“当年,我也试着调制过返魂香。可惜,天不遂人愿,败在这一步上。不过,我也因此随手记下了些许笔记。与返魂香有关的志怪奇谈,不一而足。”

“只是因为杂乱不堪,所以没有完全誊写进御香殿有关返魂香的合集里。”第五大香师说着,拿出一本装订成册的手劄。

从前,玉簪大香师调制返魂香时,她是香侍。玉簪大香师没有藏私,让她得以根据玉簪大香师的口述记下这本手劄。后来,玉簪大香师离去,将她自己关于返魂香的记载焚毁殆尽。

第五大香师不再敢把这本手劄拿出来,还以为,它永远只能被自己私藏。

第五大香师转身,把这本手劄交给姜月窈:“你若不嫌弃,大可拿去看看。”

姜月窈立刻起身拜谢:“多谢您。”

*

第五大香师的手劄里,的确以围绕“返魂香”的志怪为主。

“西海聚窟州有返魂树……”姜月窈逐字逐句地翻阅:“在引魂香的基础上,第五大香师是根据这个传闻调制返魂香。”

“听上去,这些志怪传闻,跟赵三郎带领香侍整理出来的资料别无二致。”十一拿过书桌旁的另一沓记录,同时翻阅道。

赵三郎当上大香师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帮忙。

除却御香殿整理的手劄外,他还带香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各类与“返魂香”相关传闻。

不过,因为担心赵三郎牵扯过深,最后被第一大香师当成了踏脚石,姜月窈略施手段,让赵三郎腹泻修养。等他修养好后,姜月窈表示担心他体弱,不敢让他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她把自己拿到的得脸的活,比如准备各个大小节日的庆典,都交给他。她自己则全心全意地调制返魂香。

十一合上书册,皱眉道:“我浸淫海市许久,从未见过这样一棵‘状如枫、柏,花、叶香闻百里’的海外奇树。总不至于是天上仙树吧?”

“不会。”姜月窈摇了摇头,道:“第五大香师的手劄印证了我的想法:传闻里的返魂香,或许指的是以域外香材为原型的殊方异物。”

姜月窈轻抿着唇,翻过一页。“‘采其根于釜中水煮取汁。’返魂香的炮制之法与采松明提炼松脂极为相似,多半也是树脂类的香材。”

“可是,第五大香师手劄里罗列的可能是返魂香的香材,我都已经试过了。”姜月窈眉心微蹙。

“而且,第五大香师也尝试失败。”她说着,指尖轻轻地划过第五大香师手劄中的话:“‘返魂树之根炼之如漆。树脂颜色相近者,或为苏合香、安息香。我如玉簪大香师所言,试之,未果。’”

姜月窈的指尖落在“玉簪大香师”这几个字上,总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还没想明白,先听十一忽然问道:“是哪种安息香?”

“海市里,古安息香和今安息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价格。”十一凝望着“安息香”这三个字,有些懊恼地道:“我刚刚提及海市,才想起来。”

他曾为桫椤山的“家”搜罗天下奇香,安息香这样的域外之香,自然也在其中。

姜月窈一愣,然后,便陡然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起来,用力地亲了十一一口:“十一,你说得对!”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近乎欣喜若狂。

十一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唇,难得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道:“昂?”

“你提醒我了,古今所载的‘安息香’其实并非同一种香材。我记得……”姜月窈迫不及待地拿出阿娘的手劄,翻到“安息香”那一页:“你看,阿娘的手劄里也写着呢,就在‘松脂’这一页之后。”

只不过,阿娘的手劄里没有详述古籍所载的究竟是什么香。

姜月窈和十一立刻翻阅典籍,终于从前朝的记录里,找到了出处——

“古籍所载的安息香,实为拙具罗香。与今时所用的安息香,根本不是出自同一树种。”姜月窈灼灼地看向十一:“十一,我和第五大香师,都漏了这一种香材!”

“龙骧卫在通宝岛待了那么久,一定有拙具罗香。”十一二话没说,果断地道:“我这就去香材库取香!”

*

待到春末夏初,她的披帛从锦缎变成云纱,姜月窈再次试香。

这一次,姜月窈不仅调换了返魂香的香方,而且让章嬷嬷和七斤重新修整她家中爹娘的房间,务必使它尽可能地贴近记忆中爹娘的房间。

并且,她参照当初引十一入梦时的经验,请来乐者,于门外悠然奏响阿娘喜欢的小调。

香雾徐徐升腾,在十一的守护下,她缓缓沉入梦乡。

竹露清响,琼玲叮当。

她遥遥望见爹爹和阿娘,穿着她熟悉的家常衣裳,携手向她走来,笑唤:“窈窈。”

“爹爹!阿娘!”她小跑着,裙裾飞扬,扑入阿娘的怀抱。

爹爹的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

姜月窈没有追问阿娘为何会离开御香殿,更没有诉说自己这些年的艰难险阻。

她贪恋阿娘的怀抱,更怕这一刻如昙花一现。此时,她只想说出她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事:“爹爹,阿娘,我现在过得很好,哥哥也好好地活着。你们看到了吗?”

“当然看到了。”爹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在爹爹自豪的笑声里,阿娘没有说话。

但是,阿娘温柔地笑着俯身,似儿时那般,亲了亲她的额头。

于是,纵然他们转瞬便消逝在她的眼前,她也足以笃然地肯定——

阿娘一定也看到了。

*

醒时,姜月窈睁眼就看到了十一。

他俯下身来,什么都没问,只轻轻地用软帕擦拭她的眼角。

姜月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伸手,紧紧地揽住十一。

十一马上回抱她,甚至比她抱得更紧。

在十一的怀抱里,她从来十分安心。

“十一,我见到了爹爹和娘亲。”释然与高兴,一并流淌在她的眼泪里:“我们,成功了!”

*

作为梦引的返魂香已定,姜月窈用玉令叩开京郊的院门,开始全心全意制作符合魂归者的主香。

摄政王没有出现,但他在院子里,留下了一叠书信,以给她提供更多的信息。

“这些……”姜月窈拆开信封,惊讶地轻咬了一下唇。

这些,竟是署名为“谢玉真”、“容宝簪”、“孙白萼”三人的书信往来。

她记得,信王世子自报家门时,口称“容祺”。这个“容宝簪”,想来就是十一的阿娘,宜和公主。

从这些书信中,姜月窈逐渐拼凑起这三个挚交好友的经历。

谢玉真在后母手下生活艰难,被迫跟胞弟谢存,也就是十一的父亲,搬至郊外的庄子上。

有一日,她和谢存外出礼佛时,被人故意分开。谢玉真在寻找谢存的过程中,差点被人迷晕,幸而孙白萼就在附近,替她解迷香之围。

而谢存心知不对,急着寻回胞姐,没曾想不小心冲撞了偷溜出来的容宝簪。他只好带着容宝簪,与谢玉真和孙白萼汇合。

那是她们第一次相见。

后来,她们交情越来越深,时不时地相约抵足而眠。

阿娘在信中悄悄地吐爹爹的苦水,说他实在黏人,太挂心自己。

容宝簪更是对谢存“怨言”颇多。只不过,怨着怨着,女郎竟笔锋一转,打探起谢存的喜好与行程。

谢玉真是她们中间最年长的姐姐,她的笔触稳重而不失风趣,主意极正。

她先点明阿娘明着抱怨,实则甘之如饴,再对容宝簪直言,只要是她送的,谢存都喜欢。只要她有空,谢存就有空。

这下可好,惹得阿娘和宜和公主足足一个月没有给她回信。

姜月窈忍不住会心一笑。

笑着笑着,她又极轻地一叹。

她们中间,唯独谢玉真从未提过什么喜欢的郎君。容宝簪最喜欢打听,提起谢玉真救下一个濒死的郎君,还教他读书识字。而谢玉真,只在一封信里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周郎似我。”

姜月窈记得,摄政王,姓“周”。

原是这样的渊源。

这样想来,摄政王恐怕跟昭慧贞皇后一样,也曾是家族的弃子。

难怪她接触的周家,总觉得养不出摄政王这样的人。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

孙白萼凭借极高的香事天赋,帮着谢玉真安然度过谢家的算计。而在容宝簪的相助下,谢玉真成功带着谢存回到谢家。

后来,谢家见其天资过人,安排谢玉真参加选秀。

书信到谢玉真即将选秀为止。

不过,姜月窈想来,谢玉真当上皇后之后,也并没有跟孙白萼和容宝簪断了交情。

否则,当年御香殿从未有过女香师,阿娘若无昭慧贞皇后的鼎力支持,极难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当上第一大香师。

这样想来,说不定“玉簪”这个化名,都是各取“谢玉真”和“容宝簪”的一个字,由三个人想出来的。

更不用说,宜和公主如愿嫁给谢存。哪怕信王府全部迁至封地,独留容宝簪在盛京,可在恭太妃口中,容宝簪依然风头无两,并不孤独。

只是……

姜月窈重新整理好书信,望着外头日薄西山的霞光,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际一抹残阳,好看得紧。可既是霞光如缎,亦是余晖将尽。

一朝权力更替,书信里所有的美好,顷刻间便支离破碎。

这些书信虽然被保存得很好,但它们发毛的边缘,足以证明,有人时时翻看。

摄政王若是如此惦念昭慧贞皇后,昔年扶持陛下登基,尽诛谢氏族人的时候,又怎么面对她呢?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娶妻。

而今,他与她香魂相见,又能说些什么呢?

姜月窈不知道。

她默然提笔,写下在看书信时就已在脑海中揣摩出的一二香方。

*

摄政王试香之日,是炎炎夏日里,一个难得的雨天。

摄政王谢绝了丝竹管弦,凝望着洗涤污浊的雨水,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好。”

然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平静地躺到床榻上。

姜月窈跽坐在香案前,素手熏香。

*

十一知道此事紧要,他索性守在院门外,以免不长眼的人闯进来惊醒摄政王,让窈窈的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就横冲直撞地疾驰而来。

车轱辘溅起污泥水,若非十一行动迅速,恐怕就要被溅脏一身泥。

一个衣着富贵的女子踉跄地从马车上走下来,她压根顾不上身后替她打伞的宫婢,提着裙裾,就欲往院中走:“本宫要见王爷!”

龙骧卫认出这是摄政王妃,但他们早就奉命把守在门口,立刻上前一步,长戟交叉,将摄政王妃拦下来:“王爷有令,还请王妃回去吧。”

“本宫今日硬闯,你们敢奈我何?”摄政王妃眼神一厉。

在龙骧卫迟疑的瞬间,她嫉恨地望着这座无名小院紧闭的朱门,断然走上台阶:“王——”

她才扬高一个音节,身体就陡然传来剧烈的刺痛。

她还没回过神来,努力地张开嘴,竟压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甚至觉得下肢一阵发麻,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微顿在宫婢怀里,惊愕而愤怒地瞪着站在龙骧卫跟前的陌生少年——

十一可根本不把摄政王妃放在眼里。

他手中垂落摄政王的玉令,面无表情地俯视她,道:“不如何。”

他顿了顿,想起姜月窈把玉令给他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推到这枚玉令头上,必须得补充一句:“依令行事而已。”

摄政王妃想治他死罪,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门洞开。

摄政王不疾不徐地走出来,看见她,他皱了皱眉头,一挥手,冷淡地道:“把王妃扶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