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就抱着她不疾不徐地在人群中穿梭，而摩肩擦踵的人群，竟真的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让十一得以脚步稳健地走到前排，然后把姜月窈放下来。
“诶？”姜月窈错愕地回首：“通宝岛上的人，都这般通情达理吗？”
“不啊，我用内力把他们推开，他们不愿也得愿。”十一耸肩，不以为然地说罢，轻揽一把姜月窈的腰，护着她与拥挤的人群隔开：“喏，现在你不用想着我，能好好看百戏了。”
“谁想着你了。”姜月窈轻嗔一声，慌忙回头，专心致志地盯着戏台。
嗯，一定是因为恰逢杂耍者喷出一口火焰，所以她的脸才会微微发烫吧。
好在，百戏果然精彩，她看着看着，便将方才的插曲全然抛之脑后。
“吞刀、走索、寻橦……”遇到精彩处，姜月窈忍不住拽着十一的衣袖：“我有好多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百戏了。”
甚至，还怪不落俗套的。
杂耍班主喜气洋洋地朝众人鞠躬，道：“小的们承蒙贵人青眼，特来献艺贺喜。今日压轴好戏，乃是十全十美的十连珠！”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条细如游丝的绳索搭在两根悬大红绸花的梁柱上，横亘场中，上面悬挂着十枚铜钱。
这铜钱由高至低依次排开，在海风的轻抚下，微微摇曳。通明灯火的映照之下，铜钱泛着古朴的光泽，唯独孔眼被牛皮制蒙住，似待高人洞穿。
最高处的铜钱，离地足有两丈有余，而最低处的，也在常人难以触及的高度。
“我的天，这得先能跃上那根两人高的台柱，然后才能拉弓射箭啊。”众人神色各异，啧啧称奇，却也不以为然：“难不成，当真有高手，能一箭穿心，将这十枚铜钱一气呵成贯穿？”
姜月窈竖起耳朵，雀跃之心仿佛能从傩戏面具里跳出来：“没想到，原来海市这么热闹。我还以为，海市只是货商通有无的集市……”
她话音未落，就听十一哼声道：“才不是海市。”
姜月窈微愣，她还没回过神来，忽而见十一纵身而起，劈手夺过挂在兵器架上的弓箭，一跃便至两人高的台柱上。
众人一声惊呼，目光顿时聚焦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身上。
少年身姿挺拔，衣摆随海风猎猎作响。他将羽箭搭上弓弦，满拉弓弦，动作行云流水。
纵然她完全能看清他的动作，可姜月窈还是忍不住揪紧衣袖，踮起脚尖。
全场屏息凝神，连海风似乎都停止了喧嚣——
“嗖——”
箭矢划破长空，带起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众人的目光紧随其后，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
“叮铃铃——”
清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十枚铜钱依次发出悦耳的撞击声，如同一串珠玉落盘。紧接着，铜钱纷纷坠地，在地上旋转不停。
台下久候的、充满疑虑的人立刻冲上前，高举铜钱，眸中疑虑尽消，难以置信地惊呼：“竟全部贯穿！”
因他高举铜钱，透过灯火，众人这才看清，每枚铜钱的中心都被贯穿，洞眼赫然。
全场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一个十全十美！好箭法！”
“好厉害的郎君！”
“今年办的海市，是我见过最出彩的一届……”
就在众人也跟姜月窈一样，以为这是海市主为一年一度的海市新想出的花样时，却见少年蓦然提气，竟如鹞鹰，飞身拔下梁柱上入木三分的羽箭。
“轰”然一声响，先前挂着铜钱的梁柱上，竟倏尔滑落玉轴一幅锦帛——
锦帛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遒劲有力，笔走龙蛇的大字：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就在此时，悠扬的笙箫之声忽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天籁降世。但见一队伶人不知从何处翩然而至，皆着绣锦华服，衣袂飘飘。
众乐齐奏，丝竹和鸣，歌喉如玉者，朱唇轻启，声若莺啼，婉转悠扬地吟唱起帛书上的贺词：“……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这是……
姜月窈心头猛然一震。
她倏然看向十一。
摇摇烛火，夜幕掩映。
在人声鼎沸，众人仰慕之中。
他只灼灼地看着姜月窈，他的声音，亦只入她一人的耳廓：
“不是海市，这是我独送给你一人的，及笄礼。”
“窈窈，及笄快乐。”
*
这一瞬，好似世界悄然离她远去，喧嚣嘈杂隐没在海风里，人群模糊成幻影，姜月窈只看得见十一，也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还有她自己，一声高过一声的心跳。
姜月窈良久未曾挪动一步，直到少年如一线闪电，借暗夜处的遮掩，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窈窈！”他语调欣然，丝毫不顾旁边的人群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地四处寻找他。
姜月窈深望着他，忽而伸手，揭开他的傩戏面具。
十一的目光澄然如玉镜，盛满浓得化不开的欢喜。他灼灼望着她，期待地问道：“你喜欢吗？”
少年学着“情”与“爱”，捧炽热一颗真心，赠她，独一无二的一场及笄礼。
姜月窈什么话也没说。
她只是忽而揭开自己的面具，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