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嬷嬷疾步走向云岫间，还未及进院门，先闻到了这令人食指大动的气味。
少女欣然的声音隐隐绰绰地传来：“十一，我研磨了一些香草碎，可以抹在烤鸡上。其实，更好的香材是玉桂、八角、肉豆蔻，喔，还有花椒。有时候，嬷嬷还会再抹上一层胡辣子。爹爹和哥哥都很爱吃，我也喜欢，只是阿娘不许我吃太多。”
章嬷嬷愣了愣。
她有很久很久，没听见她的姑娘这样惬意地跟人谈论起从前往事。
鬼使神差的，章嬷嬷咽下口中的呼唤，轻手轻脚地循声走过去。
少年与少女坐在四处漏风、残垣断壁的西墙根下，以碎砖堆烤炉，树枝当烤架。看起来，简陋得令人心酸。
尤其是，章嬷嬷和湛法师太一同回来，她深知姜月窈刚刚见过添香坊内院的锦衣玉食。水榭里的载歌载舞，跟这破落院子，无异于云泥之别。
可身处此地，姜月窈的声音，却那样轻快：“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章嬷嬷无比确定，她那时感觉得一点也不错。
这郎君，让姑娘高兴。
章嬷嬷鼻头一酸，她张了张口，一时竟不忍心出声。
可惜石郎君擡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章嬷嬷立刻收敛脸上的哀色，挤出笑容。她正要打招呼，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熟视无睹地低头，凑得很近，低头嗅她姑娘手中的香草碎：“嗯，是很香。”
章嬷嬷：“……”
这不谙世事的郎君！
“姑娘！”章嬷嬷朗声唤道，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
姜月窈一听见章嬷嬷的声音，就高兴地站了起来：“嬷嬷，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些回来呢。”
姜月窈迎上去，帮章嬷嬷卸下背篓。
“老奴一拿到喜信，一刻都不想耽搁，赶紧回来了。”章嬷嬷笑眯眯地走到十一和姜月窈中间，放下背篓，从怀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张叠得豆腐块一样方正的纸：“您瞧瞧。”
姜月窈小心地打开这页纸，惊喜地道：“亲供文书！嬷嬷好厉害。”
“对咯。”章嬷嬷脸上笑开了花，满脸解气：“老奴今日早上跟老吴家的提一句，还没过午膳，就拿到了亲供文书。您是没瞧见孙家管事的嘴脸，他火烧火燎地催着老奴去官府，敲定您继承云岫间的事儿。”
“孙家管事甚至还塞钱让县衙加快流程，不用几日，您就能拿到云岫间的地契了。”章嬷嬷说着，跟十一见礼。
看在十一把孙家闹得鸡犬不宁的份上，尽管他刚刚无视了她，章嬷嬷还是忍不住真心赞叹道：“还是石郎君厉害，昨日果真把孙家人吓得不轻。”
其实，最大快人心的是，章嬷嬷听老吴家的说，孙大少爷不知是被蛇咬了命根子还是被吓的，医馆的大夫换了又换，据说都不见起色，他房里的瓷器都快砸没了。
不过，这话可不好对眼前的女郎和郎君说。
但姜月窈听到这个消息，足以大松一口气。她叠好亲供文书，贴身安放，笑意妍妍：“十一是很厉害的。”
十一这才从烤鸡身上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应道：“昂。”
章嬷嬷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姑娘和石郎君好像过于熟稔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品，姜月窈就替她铺上垫子，让她坐下来：“嬷嬷，你闻闻，十一烤的鸡也很香。”
“可不是么，老奴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香气。”章嬷嬷笑道：“不过，郎君已经辛苦把锦雉鸡处理干净，老奴既然回来，不能劳烦郎君动手烤。”
章嬷嬷说着，拿搭在木盆里的帕子净手，伸手请十一递刀：“来，老奴给您露一手。”
十一看着山一样横亘在他和姜月窈之间的章嬷嬷，抿起唇。
他就知道章嬷嬷回来准没好事。
不过，章嬷嬷没法完全阻挡他看到她。瞥见姜月窈泛着小梨涡的笑颜，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十一还是一转菜刀的刀身，将刀柄递给章嬷嬷：“喏。”
章嬷嬷接过菜刀，手起刀落，在木架的烤鸡身上划下一道道整齐的刀口。
她熟练地沿着刀口撒香草碎和盐巴，道：“下回老奴给你们做烤鸡，先腌上几个时辰，鸡肉会更有滋味。”
“不过今日特殊，是该一回来就庆祝今日得到信王世子的青睐。”章嬷嬷以为他们没有腌烤鸡，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庆祝。
章嬷嬷一边翻转烤鸡，一边欣慰地道：“老奴跟湛法师太一道回来，湛法师太可是夸了你们一路。信王世子那样高高在上的王孙贵族，也亲自站起来问姑娘您的名字呢。”
姜月窈心里咯噔一声。
她连忙道：“倒也不是为了庆祝……”
其实她很想立刻跟嬷嬷分享今天在添香坊的事。只不过，想着十一对信王世子颇有微词，她觉得，还是等和嬷嬷私下相处的时候再说吧。
她飞快地一瞥十一。
果然，十一原本闲适地仰靠在碎石上，此时身子却微微坐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姜月窈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只是饿了。”
章嬷嬷手一抖，一勺香草碎洒到外头，激得火苗劈啪作响。
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