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时将她前面写的“突破渡劫期”涂掉,重新用毛笔写了两行字——
阿娘,别离已久,我已不记得你有多高,但我觉得,我如今长得也不算太矮,不必再为此担忧。
穆时用红绳穿过木牌顶端打的孔,将这木牌挂到了灵树上。
就在此时,穆时若有所感地擡起头。
稍高些的树干上,有一张木牌的红线断了,从高处掉了下来,落在了穆时和贺兰遥的脚边。
贺兰遥弯身将木牌捡起来。
他低头看着木牌,愣了片刻,说道:
“……不会吧?这么巧的吗?”
穆时疑惑道:“怎么了?”
贺兰遥将木牌递给穆时。
——吾徒阿时寿数长久,无病无灾,顺利成长进境,再无顾忌,摆脱人魔混血之名,恢复灵族身份,坦荡自由。
——愿修真界如已逝恩师、师弟所愿,盛世长久,世人平安和乐,再无灾劫。
贺兰遥站在穆时身边,问道:
“穆仙君,这字迹是你师父的吗?”
“如假包换。”
穆时用拇指摩挲着木牌上的字迹,她一边吸气,一边用抱怨的语气念叨,
“真是的,哪有人拿一个木牌写两个愿望的?”
穆时看了木牌许久,叹了口气。
师父啊,人太贪心是不行的。
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段红绳,将这木牌重新挂到了树上。
她一边挂木牌,一边问道:
“重新挂上还会灵吗?”
贺兰遥擡头看着被穆时重新挂上去的木牌,说道:
“应当是灵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恰到好处地掉在我们身边?”
穆时说道:“不是恰好。”
她挂好木牌,回头看向坐在西侧屋檐下的小沙弥弥灯。
弥灯恰好也在看她,十岁的小和尚朝着穆时点了点头,便别开视线,与刚放好扫把,走到身边的僧人交谈。
那僧人双掌合十,道:
“弥灯师叔,师祖交代的事情已完成了?”
弥灯点点头。
今早,他从伽落寺离开,往这栖桐宫时,师父叫住了他。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住持对他说,要他留意一个人,等那个人到了伽落寺时,一定要让她看到剑尊留下的木牌。
“师父说,只有她看到了那木牌,这修真界才会有救。”
弥灯将空白木牌交予新来的人,与站在身边的僧人说,
“青璃师侄,我知晓那位仙君厉害,可是,她当真能影响到修真界的存亡吗?”
“我也不知。”
青璃说道,
“倘若是师祖说的,应当没错吧。”
弥灯有些坐立不安。
青璃对坐着的小沙弥说道:
“弥灯师叔若在意,回去问师祖便是。”
“不,我并不是在意此事。”
弥灯摇了摇头,说道,
“今日一早,师父除了嘱咐我此事,还叫我今夜千万不要回伽落寺。我问他原因,他只是笑笑,叫我听话。”
“为何今夜不能回去呢?”
穆时和贺兰遥那边。
贺兰遥没能反应过来穆时的话是什么意思,追问道:
“什么叫‘不是恰好’?”
穆时回答道:“没什么。”
她朝着栖桐宫的东南角望去。
在这四四方方的栖桐宫中,东南角盖了一间没有门的屋子,屋檐下方放着巨大的钟和钟锤。
穆时问:“那是贺岁钟吗?”
栖桐宫除了栖桐灵树之外,还有一件宝物,是仿造古时的昆仑钟所制,一旦敲响,声音可传出千里远。每年除夕夜,栖桐宫守岁的僧人,会在除夕结束,新年子时将来的那一刻连敲十二次钟,因此这钟被唤作“贺岁钟”。
贺兰遥挂好木牌,点点头,回答道:
“是啊,我家所在的湘城,城里家家户户,每年除夕夜守岁,都要等着贺岁钟响了才睡。”
“听起来很有仪式感。”
穆时抱起手臂,不怎么高兴地说道,
“太墟仙宗那边根本听不到贺岁钟的钟声呢,都是自己敲的。”
贺兰遥说道:
“那也没办法,太墟离这里太远了。”
贺岁钟虽是仿造昆仑钟铸造的,但声音不如昆仑钟传得远,因此,在除夕夜等待贺岁钟的钟声,是只有中州才有的习俗。
贺兰遥叹息道:
“要是换成昆仑钟的话,应该整个修真界都能听到钟声吧。但昆仑没落,昆仑钟也早已没了踪迹……昆仑的陨落何其可惜,天铸阁铸工如此精湛,却连昆仑的钟都仿不出来。”
穆时摸了摸乾坤袋,说道:“那没了踪迹的昆仑钟,我兜里就揣着……”
穆时话未说完,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她擡起头,朝着正西方向望去,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弥灯和另外两名僧人也先后有了感觉,他们跳上屋顶,又踩着屋顶,用灵力将自己送到了栖桐宫灵树之上。
贺兰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被穆时拉着手臂拽上了突然召出来的一叶舟,一叶舟载着他们,穿过被穆时的灵力分向两侧的枝叶丰茂的树冠,抵达了高空。
一叶舟的船头朝着栖桐宫的正西方向,穆时和贺兰遥瞧见,两座山之外的地方,有一座修缮得十分用心的大寺。
而此时,那大寺里,黑红气息如同汹涌的海浪,卷着寺庙的砖瓦拧成旋涡,带着撕裂一切的架势冲上高空,将半片夜空都染成了不祥的血红色。
隔着两座山头,贺兰遥都能感觉到颤栗。
他惊骇道:“……那是什么?”
穆时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远方的伽落寺,回答道:“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