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玄不用破阵,直接来到了石室外面。
那间石室不大,宿玄站在门口便能看清楚一切,三面墙上悬挂着壁画,里面除了三幅画只有一人。
他坐在地上仰头看画,旁边散了十几个酒瓶,似乎是喝了两天的酒,宿玄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酒意。
他并未进去,负手等在石室外。
宿玄知晓,乌寒疏早已知晓他来了。
石室里的人还在喝酒,宿玄靠在石门边微微仰头去看三幅壁画。
除了乌寒疏,他其实并未见过这画上的其他五人,桑黛的父母、檀淮父母、应衡,这些都是活在别人话中的人。
宿玄看到紫衣青年和身旁的绿衣女子,桑黛长得很像他们两人,而一旁的应衡……
桑黛周身的气息与应衡也很像。
“你认得他们吗?”
石室内久坐饮酒的人缓缓开口。
宿玄冷声回:“不认识。”
“那夜来的那位女子认识他们吗?”
宿玄道:“认识。”
他果然记得那晚的事情,记得桑黛来了这里。
乌寒疏沉默一会儿,喝完了手里捧着的酒,酒瓶被搁置在地面之上。
他望向画上的紫衣青年和绿衣女子,轻笑了一声:“她长得可真像他们啊……”
“眉眼像了阿萱,但轮廓又像了白于,特别像,有阿萱的温柔,又有白于的坚韧。”
宿玄声音淡淡:“你与这画上的两人是何关系?”
乌寒疏重新开了一瓶酒,轻声说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宿玄反而笑了:“普通朋友可不会这般供着彼此的画像,在城主府打了个石室,外围布下阵法仅仅为了护着几幅画。”
乌寒疏并未回头看宿玄,低声道:“是啊……我都不敢对外说我们是朋友……”
宿玄双手环胸靠在门上,石室内只点了几根蜡烛,光影昏暗绰约。
他急着去找桑黛,根本不想跟乌寒疏废话:“说吧,玲珑坞城内散修失踪一事、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以及当年群英会的事情。”
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乌寒疏身子顿住,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宿玄等了近一刻钟他都没有开口,小狐貍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
“乌寒疏,本尊不想跟你多废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开口说出来。”
“我不说你会怎样?”
“本尊会打到你说。”
这画上的六人,宿玄敬重应衡仙君,因为他是桑黛的恩师。
敬重微生萱和白于仙君,因为他们是桑黛的爹娘。
其余人与桑黛毫无关系,小狐貍本身也不是多有礼貌的人。
乌寒疏笑了几声,撑着身体站起身,因为喝的酒太多,走路有些不稳,晃悠着转过身。
宿玄并未易容,依旧是昨日白天见到乌寒疏的模样,只是将黑发变回了自己的银发。
乌寒疏从那一头银发便知晓宿玄的身份。
他的脸很红,眼神已经有些不清明了,瞧见宿玄之后挑眉轻笑:“妖王大人怎么会来我这里?”
他打了个酒嗝,宿玄顿时后退几步,眉头一皱很是嫌弃的模样。
乌寒疏捂住嘴:“抱歉,喝多了……”
宿玄越发不耐:“乌寒疏,你说不说?”
乌寒疏闲散笑着:“你是妖王……那夜来的人便是剑宗桑黛吧,如今四界人人知晓,妖王宿玄娶了剑宗桑黛,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成了道侣。”
宿玄没有说话,不否认便是默认的态度。
乌寒疏的神情有些恍惚,声音也轻了很多:“桑黛……她是应衡仙君的徒弟,应衡从不收徒的,她长得与阿萱和白于那般像,所以她……她真的是阿萱和白于的孩子啊……”
应衡从不收徒,却主动收了桑黛,一个家都未成的人收了个三岁的奶娃娃做徒弟,手把手将她养大。
乌寒疏捂住眼睛,闷声笑了起来:“原来他们还有血脉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当时大战之时我明明也去了,可我也丢下了桑黛……我以为她只是剑宗的弟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是阿萱和白于的孩子……我若知道怎可能会抛下她……”
宿玄反问:“你很后悔吗,很愧疚吗?”
乌寒疏呢喃:“我后悔……我对不起她……她是阿萱和白于的孩子,我怎么可以与旁人一样抛下了她……”
宿玄冷嗤,只觉得这人也一样惺惺作态,不想再多废话,冷声道:“她就是来查当年的事情,你若愧疚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本尊,若你不说本尊便拆了城主府,打到你说。”
乌寒疏叹气,“妖王大人果然与你在外的名声一般,脾气暴躁又爱打架。”
宿玄看起来已经很不耐烦了,来之前桑黛便说过,不用介意她,乌寒疏是应衡和她爹娘的好友,但桑黛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若一直不说可以用些手段。
瞧见某只狐貍的业火都燃出来了,乌寒疏朗声笑着,捡起了地上的一坛还未开封的酒递给宿玄。
“妖王大人不若喝几杯酒,坐下来好好聊聊?”
宿玄看也未看他递来的酒瓶:“不必,本尊不喝酒。”
这话自然是假话,说出来乌寒疏都不信。
他又盘腿往地上坐,自顾自拆了酒塞:“你要问什么啊,让我从何讲起,是说当年群英会上我们的相识,还是说我的修为进境,亦或是玲珑坞内的散修失踪?”
宿玄冷声道:“从头到尾,你都给本尊一字一句说出来。”
乌寒疏捧着酒瓶,目光晕晕乎乎:“……你来了这里,那桑黛去了哪里?”
说完不等宿玄回答,他又笑着说:“我真是说胡话了,你若是来了这里,桑黛定然是去查春影剑了……可那柄春影剑是假的啊,那真的春影在哪里呢,谁放的假剑……”
宿玄算是听明白了一件事:“你不知晓春影剑幕后的人?”
“我知晓的不比你们多。”乌寒疏擡眸与他对视,两人一坐一站,“我也是刚知道春影剑在鬼市的,去了才知道那是假的,真正的春影剑我不知道。”
宿玄眉头紧皱。
若乌寒疏与那黑衣人有合作,可他并不知晓春影的事情……那春影剑便不是那幕后人放的,就说明还有第二队人想要引桑黛去鬼市。
难道是……
小狐貍的脸色瞬间阴沉。
是施窈。
用春影剑引桑黛去满香阁的是施窈,他早该猜到的。
传言说鬼市掌权人是幽云一带的某个家族,而施夫人本家便是幽云地带最大的家族,施家的势力很大也很隐蔽,因此施夫人明明参与进了献祭弟子一事,仙盟已经定罪,施家却仍然可以保下施夫人,背地里不知道往仙盟某些长老手中塞了多少灵石。
宿玄下意识想要去找桑黛,刚转过身,乌寒疏忽然开口拦住了他。
“妖王大人,即使鬼市有埋伏,你夫人也还能应付一会儿,但我要说的事情,过会儿可不一定能说了。”
宿玄猛地转身回眸。
乌寒疏的唇角溢出黑血,自脖颈上渐渐有黑纹爬上。
他的生机在迅速流失,却依然在笑:“妖王,你可知道四苦到底是何东西吗?”
“四苦荼毒,归墟覆灭。”
“四苦之毒可以杀了我们所有人,除了桑黛。”
***
荟青山距离玲珑坞百里远,山势不高,但地势凶险。
应衡再一次从山路上滚了下去,荆棘扎透了他的腿,血水将白衣染透,他没有痛感,并未觉得有什么。
春影告诉他,他的左手边有根藤蔓,拽着那根藤蔓便能上去。
应衡艰难爬上去,摸索着找自己用来探路的树杈。
白衣剑修浑身狼狈,完全没有过去的一点整洁。
他在识海中与春影对话。
起初的春影只是单纯指路,春影的话不多,与知雨一般话少。
直到应衡再一次摔倒在山沟中,凡人若是这般摔早就摔死了,但应衡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即使没了灵根,毕竟经过天雷锻体,体格非凡人可比。
这一次周围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应衡爬上去数次都跌了下来。
他有些没力气,坐在巨石上积蓄体力。
春影剑忽然开口:“主人。”
应衡茫然回应:“春影,周围还有路吗?”
春影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它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沉默了许久。
应衡很了解春影,似乎是想到了别的,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揪紧。
“春影……你感受到了什么”
应衡什么都听不到,风声、蝉鸣声、树叶刮动的沙沙声,于他而言都只是无尽的虚妄与沉默。
他只能通过识海与外界沟通。
识海中的剑灵告诉他:“黛黛来了。”
应衡初时很茫然。
他的嗓音沙哑:“……你说什么?”
“黛黛来了,我感知到了知雨剑,知雨的剑灵在尝试和我联络,但我如今被关在结界内,我无法联系它。”
春影只能借助与应衡的主仆契约相隔千百里去联系他,但却不能和没有契约关系的知雨沟通。
它可以收到知雨的消息,却无法回应它。
应衡抖着声音问:“黛黛……黛黛去了哪里?”
“我们如今在幽云城,黛黛被……围杀了。”
应衡忽然站起身,不管不顾往上爬。
他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力气,抓住一旁的石头用尽力气往上爬。
跌下了好几次,终于艰难爬了上去。
应衡站起身,忙往山下走。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借助春影的指引。
春影说:“黛黛是来寻我的。”
应衡呼吸颤抖:“我去寻你。”
“我去寻黛黛。”
“春影,我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