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色中,司昭再次叩响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开门的正是王老拐。
他裹着一件油光发亮、颜色莫辨的旧棉袄,见到立在门口戴着帏帽的俩人:“哟,怎的又来了?这大冷天的……”他侧身挡着门,不想让他们进去。
司昭越过他佝偻的肩头,瞧见屋里灯火下,一个头发全白、干瘦的老妪正颤巍巍地挑着面条。
屋里那老妪扬声道:“狗儿啊,是谁来了?今儿娘生辰,面趁热吃才好啊!”
王老拐回身拉上门,低声轰俩人走。
“别来找我了,真不知道。”
司昭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大叔,那日,十一月初九,你当值,你说那天是你娘的生辰,你还同人换了班,原来是假的,你娘的生辰,是今日,十一月二十四。”
王老拐绷着脸,搓了搓手,又习惯性地想去摸腰间的旧烟杆,却发现没带,把手缩回袖子里,梗着脖子道:“这话说的……人老了,记岔了日子也是有的……对,记岔了!你管我什么时候做生日?”
“记岔了?”司昭坚持:“能记岔到用另一个日子去跟人换班?你那日本当值,却临时与人换了班,监狱里出了天大的事,那和你换班的李大忠死了,你倒躲了个干净!”
她的心剧烈跳动,没想到撞破了王老拐说谎,心下嘣嘣跳。
谢九哥也是兴奋,前日他和司昭说洪管家硬是什么都不肯说,俩人都很沮丧。最后,她说,要不换个人试试?
王老拐。
他们今日再次登门,王老拐不同洪管家,不能硬来。
谁知道,就撞上了这事。
王老拐是酉时和人换的班,和平连章先后脚归家。杨家孙子逃跑的时候,他已经归家了。所以,替班的李大忠成了替死鬼。当日值守的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死了,就剩下他这个幸运的。
当然他的理由很充分,说是回家给他老娘过生辰。可是,现在,明显是他说谎了。
谢九哥已经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王老拐脖子一紧,又瞥见屋门处还靠着一个男子,一看就是练家子,知道喊了也没用,人家这是盯上他了。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苦相,皱纹都挤在了一处,几乎要挤出几滴眼泪来:“我那日是身子不舒服,想偷懒,不想值夜班,这才同人换了,想歇一日。谁知道…谁知道牢里就偏偏那日出了事!我…我回来时魂都吓飞了!我敢说实话吗?我说了,上头肯定以为我勾结匪类,趁机作案!我…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我只能说我娘生辰。”
他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我这几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听人提那天的事就心慌!你们,你们就可怜可怜我,我一个看牢子的,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就是怕啊!那天的事,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换完班我就走了,里头发生了什么,我是真不知道。”
他指天画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谢九哥的脸上,然而,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却暗示他心底的发慌。
谢九哥沉声:“你不老实。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老拐:“那您把我杀了吧,杀了我也是不知道。”
司昭望着王老拐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知硬逼无用。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焦灼,声音放缓,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谢九哥一声惊呼,要去拉她,被她阻止。
司昭趴在地上,叩头,声音哽咽:
“大叔,我并非来问您的罪过。实不相瞒,十年前那桩案子,牵连的是我的亲人,我爹和弟弟去那家送菜,死得不明不白,这几年,我们家没得过一日安宁,我娘哭瞎了眼睛……我今日来,只求您发发慈悲,告诉我一句实话,当日您离开前,或后来听闻的,但凡有一丝不寻常,于我便是天大的恩情。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求求您。”
九哥心痛,手下愈发紧,沉声:“你要是有点良心,你说句实话,保证不会出卖你。”
“大叔,求您了。”
司昭哀声恳求。
王老拐眼神复杂,司昭声音里的哀恳和绝望不似作伪。他沉默了,那双老于世故的眼睛在俩人隔着帏帽的脸上逡巡,似乎在掂量风险。
之前来的时候,二人就蒙着面,此次也是一样。自然,他也不想知道他们的面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屋里,老妪吃面的细微啜吸声隐约可闻。
老娘耳背,隔着门板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