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一心为国,朕也就认了。”姚修能摆手制止了正要出声的赵丹青、元士兰,“朕回京之后会重选各州官吏。乾州的官员名单由内阁拟定,届时你亲自进京,与朕一同过目。若不满意,朕令内阁再议。”
“多谢。”徐应山起身就走,全无宴席上的卑微之态。
夜已经很深,东曜天君登楼赏月,早在楼阁等候的世子慕容永廉长揖为礼。
东曜天君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天帝有旨,命我明日送魏皇回京。永廉,这期间后军的军务就交给你和永弼打理了。”
“父王,大战在即,请父王明示!”
东曜天君目光森冷,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随时接应。别动歪心思。你驱赶妖兵进入乾州,太过张狂了。”
“儿臣张狂,公孙天行不也是吗?他竟敢越过天帝命令父王调兵,简直是大不敬!”
“住口!他是征妖大将军,是三军主帅,本就有调兵遣将之权。”良久,东曜天君冷静下来,叹气道:“你说他张狂,那是你没看清他。”
“你们私下常说他张狂、好色,骄奢放纵,只懂得打仗。那是你们被他的行径给骗了。”
“他富有雄心,知人善任,是个极好的储君。”东曜天君语重心长道:“他其实已经是北曜天君了,只是还未举行嗣位典礼而已。好好想想,这二百年的任期他会做什么,你将来接过我的位子又能做些什么。下去吧,把它想明白了。”
慕容永廉躬身低声道:“儿…儿臣遵命,儿臣告退。”
……
狼居郡,武威城。
妖王拓跋璟召梦行云、独孤绰到城中雁回塔一叙。
从凌云而起的雁回塔往下看去,城池如同静卧的巨兽,在夜色笼罩中蛰伏。远处的街巷透出隐约灯火来,那是夜巡的士兵。
夜风微凉,身披黑袍的妖王在边沿俯瞰,风扯着袍子缓慢飘动。
“你们来了。”面带笑意的老者在夜风的吹拂中好像禁不住似的,身子微微地抖动。
他看向弯腰行万福礼的梦行云,微笑道:“你给我使绊子。”
“什么?!”独孤绰大惊。他尽管有所预料,但还是震惊。
拓跋璟看了看这位义愤填膺的年轻太师,平静道:“使了绊子,但也不全是妨碍我的。我说的对吗?”
梦行云并未回答,而是说:“大王是怎么看出来的?”
拓跋璟转过身,远眺夜景:“你所传功法确实能助我调理气机,提升修为。但这功法让我的实力重返巅峰,可也加剧了我的衰老。”
独孤绰注意到大王抚在栏杆上的手布满了皱纹,而且比以前更多。但若从面容和身形来看,大王却没那么老态龙钟。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端倪。
“蛊雕!你出身妖族竟敢陷害大王!”
“太师,不得无礼。”
拓跋璟的嗓音依然中气十足,像是一头低吼的雄狮。
“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诸侯都盼着我死。我不想遂他们的愿,所以大费周章地寻找被封印的龙王。可结果呢,龙王之气只是延缓了我的死期而已。”
“世上没有永生之法,连天尊都难逃一死,我为什么会如此痴迷呢?”
独孤绰看着老者的背影,他不敢相信,这位统治北境四百多年的王竟是如此迷茫。他生在了王的暮年,未能见证王的辉煌时刻,可他听过数不胜数的赞扬。荀国的国主,北境的妖王,是一代明君,是一代雄主,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如今,他看不到王该有的气魄。
难道岁月真能抹平一切吗?
梦行云道:“您寿元将尽,何不放手一搏?把那些腐朽的,敌对的全部抹杀。”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不愧是妖祖的臣子。”拓跋璟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光,传说那是天上琼楼玉宇的灯火,入夜永不灭。“万年过去了,只有你们打上了天庭。如今你建议我放手一搏,是要我带兵直捣黄龙,死的壮烈?”
“老死或者战死,全由大王决定。”
拓跋璟感慨道:“天帝天君全在地界,北境诸侯都在我身边,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梦行云,本王还有多少时日?”
“至多半月。”
闻此言,独孤绰挥毫泼墨,原本空荡荡的顶层顿时多出了一批墨人兵。他擒住梦行云双手,说道:“大王!臣恳请您诛杀此贼!”
拓跋璟平静道:“收手吧。我们彼此并非敌对,何必刀兵相向。”
独孤绰死死瞪着淡笑的梦行云,擒住她的手发出骨骼微响。最后,他还是放开手,眼神转为不甘。
“本王会带兵与天帝决战。太师,请你回荀国辅佐少主。他是将来荀国的国主,我希望他能继承拓跋氏的雄风。”
“若仇无伤活着回来,无论他是胜是败,一定要把他纳入荀国。将来北境风云变幻,只要有你们这等文臣武将在,荀国就不会亡。”
独孤绰一时愣神,二十年前的往事重新浮上心头。那一夜如在眼前,白须白发的父亲语重心长,叮嘱着最年幼的儿子连夜出逃,该走哪条路,该与谁接头,该去向何方。在那个无比漫长的夜晚,独孤绰切身体会了生离死别。
回过神,独孤绰发现拓跋璟正凛然生威地看着他。他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悍的君王威严,自他的头顶沉沉压下。多年前父亲的嘱咐忽然在耳边浮起:“追寻明主,不负此生。”
独孤绰觉得一股清流冲散了心里的污浊。道听途说怎能与亲眼所见相比。眼前的老者可是统治了北境整整一个时代的君王。他会迷茫,会昏聩,但绝不会向敌人低头!
“臣遵命!”
拓跋璟逐渐大笑起来,笑得豪放,笑得霸气。他走入塔内,沿着台阶而下,他的声音在塔中回荡:“传令全军,挺进狼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