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西暖阁,鎏金薰笼里的沉水香片正燃到第三转,青烟袅袅,像一条不肯落地的白绫。
皇后着绛紫常服,袖口褪到肘间,露出一截霜雪似的腕,正执银簪拨动灯芯。
火光一跳,映出她眼尾几道极淡的细纹——像御窑冰裂纹,冷而尊贵,却掩不住岁月薄刃。
“容嬷嬷,伤可还疼?”她声音不高,自有凤仪压殿。
容嬷嬷跪得笔直,左肩纱布新换,隐约渗着一点赭色。“回娘娘,老奴皮糙,再挨两钩也扛得住。”
皇后抬手,屏退左右。
大宫女晚秋阖上门,最后一缕光被夹断,暖阁里只剩母子三人——不,是母女三人。
杏影被皇后揽在身侧,指尖仍攥着那截断簪,断口绿痂刺目,像一道不肯愈合的疤。
“影儿,抬头。”皇后用指甲轻抬女儿下颌,声音温到近乎柔软,“昨夜你若失足,本宫明日便让御花园所有活物陪葬。”
杏影一颤,泪珠滚落,砸在皇后手背上,烫得那寸皮肤微微发红。皇后叹息,以指腹拭泪,动作极轻,仿佛对待一件极易碎的薄胎瓷。
“皇额娘……”杏影哽咽,“您为何……不早告诉我?”
皇后垂眸,指腹顺着女儿眉骨描摹,像描一幅秘而不宣的丹青。“告诉你什么?告诉你这六宫墙,每一块砖缝都浸过血?告诉你本宫一日不死,她们便一日不敢动你?”她声音低下去,尾音却挑起一点笑,“傻孩子,皇额娘宁愿你一辈子不知,一辈子怨我冷情,也好过让你夜夜枕刀。”
容嬷嬷仍跪着,闻言抬头,花白鬓角在灯下泛银。“娘娘,老奴斗胆——昨夜之后,华妃娘娘已折锦素,华妃亦失臂膀,可暗里仍有三拨人马来路不明。主子若再一味护在翼下,公主便永不知鹰隼怎么飞。”
皇后沉默,指间银簪一转,烛火被挑得噼啪炸响。
半晌,她自袖中摸出一物——一枚鸽卵大的墨玉印,上刻“守”字,四爪盘龙,却是先帝御赐凤家死士总符。玉印在她掌心沉沉压出一道月牙白。
“影儿,过来。”皇后拉过女儿右手,将她五指合拢,包在墨玉之外。玉质冰凉,像含了一块冬玉。“从今日起,凤家死士九十六人,任你调遣。本宫再给你一道懿旨——”她自案上取过黄绫,朱笔已干,字迹却犹带湿香:
“七公主杏影,性秉温贞,心怀睿孝,特准于坤宁宫另设‘影卫司’,秩比内务府,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