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忽然松开线轴。
冰蚕丝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风筝晃了晃,竟稳稳悬住了。
杏影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风。她惶然转身,却见皇后对她张开手臂——
“飞吧。”皇后说。
风掠过她的衣袂,天水碧的料子泛起涟漪,像一湖春水被吹皱。杏影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拔腿奔向皇后,一头扎进她怀里,额头撞在皇后锁骨上,发出“咚”的闷响。
皇后踉跄半步,却抱紧了她。杏影闻到她衣襟上檀香混着膏药的气息,苦而暖,像佛堂里经年不散的烟。
她的小手抓住皇后腰间的系带,攥得死紧,仿佛那是最后一根能系住两人的线。
“额娘……”她声音闷在皇后肩头,“我飞不高,我……我怕。”
皇后抚过她脑后细软的发,指尖触到一点湿意——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杏影的。“不怕。”她轻声道,“线断了,还有风;风停了,还有地。杏儿只需记得——”
她顿了顿,低头贴上杏影的耳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若有一日你不得不飞,别回头。你的影子,会替我跟着你。”
杏影抬头,看见皇后眼角那粒朱砂痣,在阳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她忽然伸手去摸,指尖碰到那点红,皇后却笑了——不是往日端庄的、用尺子量出来的笑,而是眼角弯起,唇边绽开,像一朵迟开的杏花,终于在春末找到了自己的颜色。
远处传来内侍的通传声,说老佛爷赏的午膳已摆在慈宁宫。皇后牵起杏影的手,冰蚕丝的线轴不知何时已回到她掌心,线头却系在了两人交握的指间,松松绕了一圈,像一道看不见的镯子。
“走吧。”她拉着杏影往御道外走,“去谢恩。然后……”她侧头,对杏影眨了眨眼,“我们偷偷在慈宁宫的杏树下埋两颗莲子,明年若开花,就算是我们放的另一只风筝。”
杏影蹦跳着跟上,天水碧的衫子拂过草叶,沙沙声里混着孩子清脆的笑。皇后走得很慢,却一步未停。
宫墙的影子投在她背上,渐渐被阳光拉长、冲淡,最终化进风里。
而那只鲤鱼风筝,仍悬在极高的天上,银红的尾鳍掠过云脚,像一尾真正的鱼,游向了宫墙外看不见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