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什么宝贝,”她用戴着护甲的手托起杏影的下巴,“原来是我那没出息的孙女,惦记着再断一回。”
她转向大宫女:“去,把哀家妆奁里那绞冰蚕丝取来——当年先帝用它绑过弓弦,如今绑个小姑娘的风筝,也算物尽其用。”
冰蚕丝在灯下泛着银蓝色的光,像一截凝固的月光。
杏影双手接过,指尖碰到老佛爷腕上的佛珠,冰凉圆润。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发高热,老佛爷也是这样,用冰蚕丝蘸了井水,一点点擦她滚烫的掌心。
午膳设在慈宁宫后的小院。那株老杏树开得正好,花瓣落在膳桌上,像撒了一把碎雪。
皇上亲自布菜,第一箸便夹了块樱桃肉到杏影碟里:“小阿宝瘦得跟猴儿似的,得补补。”老佛爷却拿筷子挡住:“太甜腻,换荷叶蒸鸡丝。”皇上的手顿了顿,肉块“啪”地掉回盘里,竟溅出一点酱汁,正落在杏影的杏色裙摆上。
晴儿慌忙来擦,杏影却盯着那点污渍出神。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的樱桃肉,也是这样的酱汁,染脏了母亲最后一件杏色衣裳。
老佛爷忽然伸手,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那点污渍:“不妨事,杏色耐脏。”
膳后,众人移步至飞絮台看戏。
台上正演《满床笏》,老旦唱到“一门忠义动天颜”时,杏影悄悄离了席。她绕到后台,看见尔康正蹲在箱笼边补戏服,指尖被金线勒出几道红痕。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眼里先是惊喜,继而蒙上一层雾。
“你怎么……”
“我偷跑出来的,”杏影把冰蚕丝塞给他,“老佛爷赏的,说结实。”
尔康的指尖在丝线上摩挲,忽然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那风筝……我替你放。就今晚,等寿灯熄了。”
回席时,正赶上压轴的《麻姑献寿》。扮麻姑的花旦甩着十丈长的水袖,在台上旋出一个个粉红的漩涡。
老佛爷看得入神,护甲一下下敲着扶手。杏影却觉得那水袖像风筝的尾,被风扯得七零八落。
戏罢,皇上起身告退。临走前,他解下腰间的白玉佩,塞进杏影手里:“拿着玩。别学你五哥,尽看些没用的书。”玉佩上还带着皇帝的体温,杏影却觉得烫手。她抬头,看见皇上眼底有血丝,像熬了三夜没睡。
戌时,寿灯一盏盏熄灭。杏影躲在杏树后,看尔康把风筝高高举起。
冰蚕丝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一条通天的路。风筝刚升起,便被夜风托起,鲤鱼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像两粒小小的星。
“再飞高些!”杏影小声喊,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响。
回头,老佛爷披着件银狐斗篷,站在回廊下,手里捧着盏琉璃灯。灯光从底下照上来,把她眼角的皱纹映得像杏花的脉络。
“线够长吗?”她问。
杏影点头,忽然发现老佛爷没戴护甲,手指上贴着膏药——那是前几日替她缝荷包时被针扎的。
风筝线忽然一紧,尔康在远处挥手,鲤鱼风筝已飞到杏树梢头,尾鳍上的流苏在风里猎猎地响,像一面小小的旗。
“去吧,”老佛爷把琉璃灯递给晴儿,“年轻人,总该飞得高些。”
杏影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把皇帝赏的玉佩塞进老佛爷手里:“替我看着。”她转身时,小冠上的东珠被风吹得相撞,叮叮当当,像一串零星的笑。
老佛爷站在原处,看杏色裙摆消失在回廊尽头。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株老杏树的根,不动声色地,把整棵树的春光都拢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