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云层压得花果山喘不过气,玄甲天兵的脚步声像闷雷滚过山梁。
孙小朵站在十口旧锅中间,锅底还沾着昨夜煮山芋的焦痕。
她弯腰拍了拍最近那口锅的沿儿,指尖蹭上点红亮的辣油——这是村头王婶硬塞给她的,说“给小祖宗的汤料,辣得神仙掉眼泪”。
“姐姐,他们的旗子好丑。”小金猴揪着她的猴毛披风,仰着脑袋看天上翻卷的“清祀令”黄绫。
孙小朵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尖,目光扫过云层里若隐若现的玄铁弩箭。
她想起昨夜老槐树在梦里抖着枝桠说的话:“天规要烧的不是神坛,是人心头那把火。”
“怕不怕?”她蹲下来平视小金猴。
小猴崽子挺了挺胸膛,桃核刻的肚兜里掉出半块烤红薯——是方才韦阳塞的。
“不怕!”他把红薯塞进孙小朵手里,“姐姐说过,灶火烫,故事烫,咱们的血更烫!”
孙小朵笑了,虎牙在晨光里闪了闪。
她抄起竹勺往每口锅里倒辣豆汤,红汤撞着铁锅“咕嘟”作响,蒸汽裹着辣椒香往天上窜。
十口锅按北斗摆开,最中间那口突然“嗡”地一震——是二郎神昨夜偷偷在锅底刻的火纹,此刻正泛着暗金。
“小朵!”山脚下传来萧逸的喊。
孙小朵踮脚望去,村口围了七八个天兵,正举着劈柴刀要砸张奶奶家的灶台。
萧逸拦在中间,青衫被山风吹得猎猎响,手里还攥着半本缺页的《灶王经》——那是他从土地庙废墟里扒拉出来的。
“先别急着砸。”萧逸突然提高声音,眼角扫过躲在墙根的小孩子们,“你们可曾饿过肚子?”
带头的天兵愣了愣,刀尖往下压了寸许:“神明不食人间烟火。”
“那你们当人时呢?”萧逸往前半步,声音里裹着点蛊惑的甜,“腊月廿三,灶王爷升天那日,你们娘是不是偷偷塞给你们半块糖瓜?说‘含着,别让灶王爷听见咱们骂他偏心’?”
墙根的小萝卜头们突然齐声背:“大圣饿着肚子,也要把糖人给孩子!”奶声奶气的童音撞上天兵甲胄,像石子砸进深潭。
孙小朵看见金点从四面八方的灶台窜出来,像一群归家的萤火虫,“唰”地钻进天兵铠甲缝隙。
那个带头的天兵突然抖了抖,劈柴刀“当啷”落地。
他捂着头盔,喉结滚动:“我娘……我娘去年冬天走的,临咽气还攥着半块糖瓜……”话音未落,周围天兵的兵器接二连三掉在地上,有个小卒子甚至蹲在地上哭,鼻涕泡都吹到护心镜上。
萧逸弯腰捡起块糖瓜,轻轻放在灶台边。
他抬头时,孙小朵看见他眼底泛着水光:“你们忘了当人的时候,故事还记得。”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股焦糊味。
孙小朵转头,正看见村中央腾起一团暖黄的光——是韦阳的油灯。
那盏灯她见过,灯座是碎瓷片粘的,灯芯是旧棉絮搓的,平时总搁在韦阳家漏雨的房梁下。
此刻韦阳举着它站在青石板上,灯焰“轰”地窜到三尺高,化作半透明的光墙。
天兵们举着长枪冲过去,枪尖刚碰到光墙就顿住了。
他们盯着自己铠甲上的倒影,突然集体僵住——甲胄里映出的不是威风的神将,是背着柴禾的少年、抱着婴儿的母亲、蹲在田埂啃饼的农夫。
有个天将猛地撕下头盔,脸上的金漆混着泪往下淌:“我想回家……我想叫我娘一声。”
韦阳没说话,只是轻轻抚过灯座上的瓷片——那是他娘临终前打碎的茶碗。
光墙无声地扩大,半数天兵跪在地上,铠甲磕出清脆的响。
孙小朵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童谣,是她昨日教小孩子们唱的:“灯芯亮,灶火旺,人心热过红太阳。”
“好个野祀!”
炸雷般的喝声惊得孙小朵一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