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风裹着焦热的尘土,扑在秦斩甲胄上时,竟带着几分灼人的温度。他勒住乌骓马的缰绳,抬眼望去,医署外的长队已从街口蜿蜒至巷尾,百姓们捂着口鼻咳嗽的声响,混着孩童的啼哭,像细密的针,扎在这大秦的腹地上。
“将军!”医署的小吏迎着马奔来,官帽歪在一边,额上的汗把衣袍浸出深色的印子,“素问大人刚让人传信,城西工坊的药材碾磨跟不上,熬制的‘清热润肺方’还差三成,可前头等着取药的百姓……”
秦斩翻身下马,甲片碰撞发出沉响,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队伍里一张张泛着潮红的脸——那是“高热干咳症”的典型模样,前日他在城郊军营巡查,已有三名士兵因咳血倒下,若药剂再迟,这病怕是要顺着粮道往各州蔓延。
“备车,去城西工坊。”秦斩的声音没带多余情绪,却让小吏瞬间定了神。他转身吩咐亲卫牵马,自己则快步走向医署侧门,路过问诊台时,瞥见素问留下的药方笺,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末尾还画了个简单的药炉图样,旁边批注着“每炉需文火熬足一个时辰,不可急功”。
城西的工坊原是织造局旧址,半月前刚改成制药坊,此刻院内已乱成一团。十几个工匠围着巨大的石碾子,有人赤着膊奋力推磨,有人则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甘草,角落里,两个负责烧火的杂役正争执——一个说柴火不够,一个说药锅太小,熬不出足够的药量。
“都停手!”秦斩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工匠们闻声回头,见是身着玄甲的将军,纷纷停了动作,垂手立在原地。工坊的管事张老三搓着手跑过来,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发虚:“将军怎么来了?这……这药剂我们正赶着呢,就是这碾药的石碾子只有三座,磨完一批药材要小半个时辰,实在快不起来啊。”
秦斩没接话,径直走到石碾旁,弯腰摸了摸碾槽里的药材——知母、贝母、桔梗混在一起,颗粒还很粗,显然没磨到能入药的细度。他抬头看向院墙,目光落在工坊后院堆着的木料上,忽然问:“城里还有多少闲置的石碾?不管是粮坊的还是豆腐坊的,都算上。”
张老三愣了愣,掰着手指算:“东市的粮坊有两座,北巷的豆腐坊有一座,还有城南的油坊……好像有一座用来碾芝麻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够了。”秦斩转身吩咐亲卫,“你带两个人,去东市和北巷,把石碾子拆了运过来,告诉粮坊和豆腐坊的掌柜,就说朝廷征用,事后按市价三倍补偿。另外,去兵部调二十名铁匠,让他们带着工具来,给油坊的碾子改改槽口,务必半个时辰内到。”
亲卫领命而去,秦斩又看向张老三:“你让人把后院的木料劈了,搭成临时的熬药棚,再去附近的酒楼借十口大铁锅,就说本将军借的,用完了让兵部派人送回去。还有,把工匠分三组,一组碾药,一组洗药切药,一组守着药锅熬制,每组派个头目盯着,出了错,唯你们是问。”
张老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着去安排,原本乱哄哄的工坊瞬间有了秩序。秦斩走到药锅旁,看着工匠往锅里加水,忽然想起素问说的“文火熬制”,又叮嘱:“烧火的用松针混着柴,火不能太旺,锅里的药汤要一直保持小沸,每隔一刻钟搅一次,别糊了底。”
刚交代完,院外传来马蹄声,是负责调铁匠的亲卫回来了,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扛着铁锤和风箱的铁匠。秦斩指了指后院的芝麻碾子:“你们把碾槽加宽,内壁磨光滑,再给碾轮包层铁皮,要能碾得动硬些的药材,半个时辰能成吗?”
领头的铁匠是个络腮胡大汉,叫王铁山,早年跟着秦斩打过匈奴,闻言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这点活计,一刻钟就够!”
铁匠们立刻围上去忙活,风箱拉动的“呼嗒”声和铁锤敲击的“叮当”声,渐渐盖过了院外的咳嗽声。秦斩站在院中央,看着工匠们各司其职——洗药的人把药材泡在清水里,仔细挑去杂质;切药的人握着长刀,将桔梗切成均匀的薄片;碾药的人推着石碾,石槽里的药材渐渐变成细腻的粉末。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铁山擦着汗来报:“将军,碾子改好了,您去看看?”秦斩跟着他走到后院,只见原本用来碾芝麻的石碾,槽口宽了一倍,碾轮上包的铁皮泛着冷光,他让人抓了把川贝放进去,推动碾轮试了试,粉末细得能随风飘起,满意地点点头:“好,立刻搬到前院,加进碾药组。”
就在这时,工坊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衫的老汉扶着个少年走进来,少年脸色惨白,咳嗽得直不起腰,老汉扑通一声跪在秦斩面前:“将军,求您行行好,给我孙儿一口药吧,他咳了三天了,再不吃药……”
秦斩连忙扶起老汉,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见他嘴唇干裂,呼吸急促,立刻对旁边的工匠说:“先舀一碗刚熬好的药来。”工匠不敢耽搁,快步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汤,秦斩接过,吹了吹热气,递到少年嘴边:“慢点喝,喝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