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他年轻时曾靠一艘小艇,沿着厄尔提什一路驶向西伯利亚边境。那些年,河面结冰,他得用铁锹破冰前行;夏季水急,他靠着树干编成的浮标测流。
“河从不说话,但它比谁都记得你来过。”他说。
他递给我一本旧笔记,是他用俄语与哈萨克语交替写下的航行日志。我翻看其中一页,竟然发现夹着一张泛黄的中国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兰州”两个字。他笑说:“那是我少年时听收音机学来的地名,一直想看看黄河。”
我的心头猛然一震。
“有些地方未曾抵达,但却早已在你心里流淌。”我记下。
太阳落山前,河岸亮起一排昏黄灯串,有孩子在长堤上追逐风筝,风筝上画着鲤鱼与苍鹰,一跃如梦。
我走向石阶尽头,在一块旧桩上坐下,手里翻着那本航海日志,心中起伏如河。
夜晚,我前往市郊山谷,参加一场在露天举办的青年交响音乐会。山风凛冽,但观众席上满是披着棉袄的年轻人。
乐团在星空下奏响序章,阿尔泰的山影映衬着琴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那旋律的渗透中。最后一曲是改编自古老民谣《在山之巅》。
那位年轻指挥闭目站在崖边,他的指挥棒如长风鼓动,每一下,都仿佛在敲打山河的骨骼。那一刻,我仿佛听见整个厄斯克门在呼吸。
我写下:“城市的声音,不止在白日的机器里,也在夜里的风、琴与星光中。”
乐曲终了,山谷间一片沉寂。忽然,不知是谁第一个鼓掌,掌声如山洪爆发,连夜空都被震得一颤。
那一刻我想起马拉特的话:“有的城市靠喧嚣维持节奏,厄斯克门靠的是回响。”
临行前,我特意走到城市东侧的一处断崖。那里是旧日矿井的出口,如今已被草木覆盖,只剩风穿山谷而过。
我在崖边取出随身的地球图册,在厄斯克门的位置旁写下:“此地如锤,敲开山门;此地如钟,回响于心。”
我还在崖下埋了一枚冶炼车间里掉落的铜扣,那是我偷偷拾起的,不为留念,只为在地心里留下一个见证。
远处,一群孩子正向山谷放风筝,他们在笑,有风,有光,有回声。
当我起身准备离开时,一辆晨班火车从山脚驶过,轰鸣如一曲告别的低音。远处朝阳跃上山脊,整座城市被涂上了钢铁与橘光交织的色彩。
我背上行囊,最后望了厄尔提什河一眼,那河面此刻正泛着微光,像是一道未完的旋律,催我前行。
下一站,塞米伊。
那里,有我未完成的句子,有我即将书写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