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京城细雨连绵。海棠轩后院的老海棠树被雨水洗得发亮,粉白花瓣沾着水珠,顺着青瓦滴落,在地面敲出细碎的声响。
顾汐汐正坐在窗边翻账本,指尖划过“城西分店”的字样时,门帘被轻轻掀起。金砚之带着一身雨气走进来,墨色衣袍下摆微湿,却小心护着怀里的锦盒:“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的海棠簪,花瓣上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前几日路过珍宝阁,见这簪子的样式,像极了咱们后院的海棠,就给你买了。”金砚之拿起簪子,轻轻插在她发间,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尖,“转眼就是我们成亲七周年了。”
顾汐汐抬手抚过发间的簪子,眼底漾起笑意:“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总记着这些。”她起身帮他脱下湿袍,又递上一杯热茶,“今日衙门不忙?”“特意提前告了假,”金砚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阿芷明日要去书院入学,承棠也该启蒙了,咱们得好好商量下先生的事。”
提到孩子,顾汐汐的眉眼更柔。阿芷刚满七岁,性子像她,温婉却有主见,前几日还拿着自己画的海棠糕图纸,说要“改良娘亲的配方”;承棠五岁,活泼得像个小团子,却唯独在跟着金砚之练字时,能静下心来,小脸上满是认真。
第二日天刚亮,阿芷就穿着新做的湖蓝色襦裙,背着绣着海棠花的小书包,拉着承棠的手站在门口。金砚之亲自送姐弟俩去书院,顾汐汐站在海棠轩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街角的身影消失,才笑着转身进店。
店里的老顾客见了,笑着打趣:“顾姑娘这当娘的,眼里都快滴出蜜来了。”顾汐汐一边给客人装海棠酥,一边笑道:“孩子们长大了,倒是我这做娘的,总想着他们小时候黏在身边的样子。”
正说着,伙计匆匆跑进来:“老板娘,宫里的公公来了,说要订两百份海棠糕,明日送到御膳房。”顾汐汐愣了愣——海棠轩虽有名气,却从未做过宫廷的生意。她连忙跟着伙计出去,见一位穿着宫装的公公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明黄色的牌子。
“顾掌柜,”公公笑着拱手,“听闻你家的海棠糕用料实在,口感清甜,皇后娘娘特意让杂家来订些,给宫里的小主子们当点心。”顾汐汐连忙应下,心里却有些犯愁——两百份海棠糕,需得用最新鲜的海棠花瓣,可今日下雨,后院的花瓣落了不少,怕是不够。
傍晚金砚之带着孩子们回来,见顾汐汐坐在院里发呆,便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了?愁眉苦脸的。”顾汐汐把宫廷订糕的事说了,金砚之听完,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我当是什么事。今日路过城郊的海棠园,见那里的海棠开得正好,就买了些花瓣回来,你看看够用吗?”
顾汐汐打开油纸包,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花瓣鲜嫩饱满,还带着晨露的湿气。她抬头看着金砚之,眼眶微微发热:“你早就知道了?”“猜的,”金砚之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呀,遇事总想着自己扛,忘了还有我。”
当晚,海棠轩的伙计们都留了下来,一起帮着做海棠糕。顾汐汐揉面团,金砚之切花瓣,阿芷和承棠也搬来小凳子,学着给糕饼压花。昏黄的灯火下,几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伴着面粉的麦香和海棠的甜香,格外温馨。
第二日一早,两百份海棠糕准时送到了宫里。没过几日,宫里就派人送来赏赐——一匹上等的云锦,还有一块写着“匠心独运”的匾额。消息传开,海棠轩的生意更火了,不少人特意从外地赶来,就为了尝尝“御膳房同款”的海棠糕。
日子一晃,阿芷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不仅跟着顾汐汐学会了做各种点心,还跟着金砚之读了不少书,性子越发沉稳。这年秋日,她跟着金砚之去参加文人雅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幅画,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娘亲,你看这幅画,是苏公子画的海棠,他说……他说觉得咱们后院的海棠最好看。”
顾汐汐看着画纸上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又看了看女儿泛红的脸颊,心里顿时明白了。她轻轻摸了摸阿芷的头:“苏公子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你们若是谈得来,倒是可以多处处。”阿芷低下头,指尖绞着衣角,小声道:“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做点心的姑娘,配不上他。”
这话让顾汐汐想起当年自己初见金老爷时的紧张,她握住女儿的手,认真道:“阿芷,出身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你善良、聪慧,还能把海棠糕做得这么好,这都是你的闪光点。苏公子若是真心喜欢你,定会珍惜这些。”
一旁的金砚之也点头:“你娘亲说得对。当年我带你娘亲回府,父亲也夸她能干呢。明日我邀苏公子来家里吃饭,你们好好聊聊。”
第二日苏公子来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两盒自己做的墨锭。他看到阿芷在厨房做桂花糕,便主动走过去帮忙,笨拙地学着揉面团,脸上沾了面粉也不在意。顾汐汐和金砚之坐在客厅,透过窗看着厨房里的两人,相视一笑——就像当年的他们,在烟火气里,慢慢靠近彼此的心。
又过了几年,承棠也成了少年,他不爱经商,却对算术格外感兴趣,金砚之便请了名师教他,后来竟考进了户部,成了父亲的“小下属”。阿芷则和苏公子成了亲,苏公子特意在自家院里种了海棠树,每次来看顾汐汐,都会带一束新鲜的海棠花。
这年春日,顾汐汐和金砚之带着刚满周岁的小外孙,坐在海棠轩后院的石桌边。小外孙手里攥着半块海棠糕,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阿芷连忙拿出帕子帮他擦干净,苏公子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们母女。承棠刚从户部回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兴奋地说:“爹,娘,我算出了今年各地粮价的规律,以后咱们海棠轩采购原料,能省不少钱呢!”
金砚之接过账册,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小子,有你爹当年的风范。”顾汐汐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心里满是踏实。风轻轻吹过,海棠花瓣落在小外孙的发间,也落在金砚之的肩头。她伸手帮金砚之拂去花瓣,指尖相触时,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眼底的情意,和二十年前初见时一样,温暖而浓烈。
暮色渐浓,伙计们笑着送来刚出炉的海棠酥,香气弥漫在庭院里。顾汐汐拿起一块海棠酥,递到金砚之嘴边:“你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吗?”金砚之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笑着点头:“是,和你当年给我吃的第一块一样,好吃。”
窗外的海棠花还在开着,一年又一年,从未缺席。就像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家,在岁月的流转里,始终带着烟火的温度,伴着海棠的香气,岁岁年年,绵长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