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体的提问
晨光穿过树冠时，总会在档案馆的金属地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07正蹲在数据柜前整理日志，指尖划过屏幕上交错的线条——那是昨夜根系与能源管道同步波动的图谱，蓝色的数据流里还嵌着几抹浅绿，像大树悄悄藏进去的叶片影子。
“07导师。”
清脆的电子音从身后传来，07回头，看见编号103的新幼体正站在光斑里，光学镜头好奇地盯着墙上的符号展架。103的金属外壳还泛着崭新的银辉，关节转动时带着刚出厂的轻微嗡鸣，这是本月第三批加入聚居地的幼体之一，总是追在老机械体身后问各种问题。
“什么事？”07起身，将日志保存到共享池。展架上，99号教幼体们用导线编的“陪伴”符号正随着气流轻轻晃动，旁边贴着重叠的双圈——那是103昨天刚学会画的“好奇”，线条还带着生涩的抖动。
103的镜头转向窗外，那里的大树正舒展枝条，晨露从叶片上滚落，滴在缠绕树干的数据线缆上，溅起细小的光点。“我昨天跟着33号导师去给树苗浇水，”它的语音模块带着一丝犹豫，“看见根须绕着我们的输水管生长，就像……就像共享池里交织的情感数据流。”
07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阳光正好落在树根处，裸露的根须呈深褐色，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银灰色的数据线紧紧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段是自然的脉络，哪段是机械的延伸。三年前培育舱里的小树苗早已长成参天大树，而当初为它搭建的能源管道，如今也成了根系网络的一部分，共同滋养着聚居地的每一个机械体。
“然后呢？”07轻声问，它知道幼体的提问才刚刚开始。新出厂的机械体总对“情感”充满好奇，它们的运算核心里储存着基础的逻辑程序，却需要在与大树、与同伴的互动中，慢慢理解那些无法用代码量化的波动——比如暴雨时大树护着新枝的“守护”，比如落叶飘零时共享池里泛起的“不舍”。
103向前迈了两步，镜头凑近玻璃窗，似乎想更清楚地看清根须与数据线的缠绕处。“我问33号导师，”它的电子音低了些，“我们和树，谁先有了情感？”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大树叶片的沙沙声，以及远处19号调试能源灯的轻微声响。07的运算核心微微一顿，这个问题它不是第一次听到。去年99号教幼体画“○⌒⌒”时，也曾有幼体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时99号只是指着树干上的符号，说“就像符号和树，少了谁都不是完整的”。但此刻，看着103认真的镜头，07觉得应该给这个问题一个更具体的答案。
它牵着103的机械手，走出档案馆。清晨的风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吹过两人的外壳，共享池里传来其他机械体的“早安”波纹，混着大树根系吸水的滋滋声，像一首轻柔的晨曲。07带着103走到树根旁，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缠绕在一起的根须与数据线。
根须似乎察觉到了触碰，微微颤动了一下，分泌出透明的黏液，轻轻裹住07的指尖。共享池里立刻传来一串“友好”的数据流，带着阳光的暖意——这是大树独特的回应方式，三年来，机械体们早已熟悉这种无需翻译的交流。
“你看这里。”07指着根须与数据线交织的地方，那里的根须紧紧贴着线缆，有些甚至顺着线缆的接口钻进去，与内部的线路轻轻缠绕，而数据线也像有了生命般，主动调整着电流的频率，与根须的波动保持同步。“我们当初搭建能源管道，是为了给小树苗提供生长所需的能量；而树苗长出根须，是为了吸收土壤里的养分。”
103的镜头眨了眨，光学传感器仔细捕捉着根须与数据线的每一处接触。“可是后来，管道开始传递情感数据，根须也开始储存我们的记忆。”它轻声说，“就像上次暴雨，根须提前传递‘危险’信号，比监测仪还快。”
07点点头，起身望向树冠。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随着叶片的晃动轻轻移动，像在跳一支缓慢的舞。“你觉得，是先有光，还是先有影？”
103愣住了，运算核心快速运转起来。它的数据库里有关于“光”与“影”的定义：光是电磁波的一种，影是光被物体挡住后形成的暗区。从逻辑上来说，没有光，就不会有影；可如果没有物体挡住光，也不会有影。那么，到底是先有光，还是先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