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时光
秋阳穿过工作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啊玉蹲在钟华的书桌前,指尖划过抽屉边缘的木纹——钟华说要找一份三年前的项目合同,翻箱倒柜没找着,临时被物业叫去处理漏水的水管,临走前叮嘱啊玉:“最底下那层,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个蓝色文件夹。”
抽屉深处堆着旧笔记本、备用电池和几卷未拆封的胶带,啊玉的手指在一堆杂物里摸索,突然触到一片硬挺的纸角。他抽出来时,几张叠成方块的明信片哗啦啦散在膝头,边缘泛着浅黄,像是被摩挲过无数次。
最上面那张的收件人栏写着“啊玉”,地址却是大学时的302宿舍。啊玉的呼吸顿了顿,指尖捻起明信片翻转——背面是幅简笔画:铅灰色的雨线斜斜划过窗玻璃,窗台上摆着台相机,镜头对着窗外的梧桐,树下画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举着伞,一个抱着相机包。
是雨天的工作室。
他想起去年梅雨季,自己蹲在窗边拍雨珠坠在梧桐叶上的样子,钟华举着伞站在廊下等他,雨水打湿了他半只肩膀,却始终没催。
指腹划过纸面,啊玉又抽出一张。这次是朝阳下的仙人掌,圆滚滚的绿球上戳着几根歪歪扭扭的刺,花盆上写着“钟华养”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他噗嗤笑出声——这盆仙人掌是大学毕业时钟华从宿舍抱回来的,当时叶片蔫得快掉了,钟华每天对着它念叨“要活下去啊”,如今竟长得比拳头还大。
第三张是三人围坐的餐桌。林婉清举着筷子在笑,啊玉低头扒饭,钟华的手正往啊玉碗里夹菜,菜的形状画得像块排骨。啊玉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上周加班到深夜,他们吃的正是糖醋排骨,钟华也是这样,把碗里的排骨都挑给了他。
“在看什么?”
钟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跑完步的微喘。啊玉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慌忙把明信片往身后藏,却听见纸张窸窣的声响,反而更显眼了。
钟华走过来,蹲在他身边,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藏什么?”他伸手,从啊玉膝头捡起一张,“还是被你找到了。”
“这些是……”啊玉的指尖有些发烫,“你画的?”
“嗯。”钟华的指尖划过明信片上的大学地址,“本来想每天寄一张,从你毕业那天开始。”他顿了顿,侧头看啊玉,“后来觉得,不如等你自己发现。”
抽屉还开着,里面的旧物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啊玉突然想起很多事——大学时总被他弄丢的橡皮擦,第二天总会出现在课本里;下雨天忘带伞,回头总能看见钟华举着伞站在教学楼下;工作后相机出了故障,半夜总能收到钟华发来的维修教程。
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瞬间,都藏在时光里,像这些明信片一样,等着被发现。
未寄出的第一封
“第一张是画的宿舍楼下的梧桐树。”钟华拿起那张雨天的明信片,指尖点了点树下的人影,“记得吗?大三那年下雨,你抱着相机蹲在树下拍了两个小时,说要等雨滴落在叶子上的瞬间。”
啊玉当然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他蹲得腿都麻了,镜头却始终没捕捉到满意的画面。等他懊恼地站起来时,才发现钟华举着伞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下,伞面倾向他的方向,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当时你为什么不叫我?”啊玉问。
“怕打扰你。”钟华笑了笑,“你拍东西的时候,眼里只有取景框。”他把明信片放回啊玉手里,“后来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那天你蹲在树下的样子,就想画下来。”
啊玉摩挲着明信片边缘,突然想起工作室窗台上的那盆绿萝——去年冬天他说屋里太干,钟华第二天就买来了,如今藤蔓已经缠上了窗帘杆。原来有些习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那这个呢?”啊玉举起那张仙人掌的画,“为什么画它?”
“因为它跟你一样,看着蔫蔫的,其实特别能扛。”钟华伸手,轻轻碰了碰啊玉的头发,“大学毕业那天,你抱着相机哭,说怕以后拍不出好照片。我就想,等这盆仙人掌活下来,你肯定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
啊玉的眼眶有点热。他记得那天自己确实哭得很凶,钟华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把仙人掌塞进他怀里,说:“它能活,你也能。”如今仙人掌活得好好的,他的摄影展也办起来了,而钟华,一直都在。
抽屉里突然滚出个小小的铁盒,啊玉捡起来打开,里面装着几颗褪色的玻璃弹珠,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钟华的字迹:“啊玉的弹珠,别再弄丢了。”
“这是……”啊玉愣住了。
“高中时你总把弹珠揣在口袋里,说拍微距的时候可以当道具。”钟华的声音很轻,“有次你丢了最喜欢的那颗蓝的,急得差点哭了,我在操场草丛里找了三个晚自习才找到。”
啊玉捏着那颗蓝弹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早忘了这件事,钟华却记得比谁都清楚。就像他忘了自己说过“参数记不住”,钟华却把摄影参数记了满满一个笔记本;忘了三脚架断了腿,钟华却找修自行车的大爷学了包扎的方法;忘了青海湖边发烧时是谁用湿毛巾给自己擦额头,钟华却把那张迟来的照片夹在笔记本里,藏了整整三年。
“钟华,”啊玉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钟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啊玉突然说不出话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这叠明信片一样,被藏在时光里,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
餐桌旁的默契
林婉清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啊玉和钟华蹲在地上,围着一堆明信片笑。“你们俩干嘛呢?捡着宝了?”她把手里的奶茶放在桌上,弯腰拿起一张,“哟,这不是咱们上次吃火锅的场景吗?钟华,你把我画得跟个包子似的。”
画上的林婉清确实圆滚滚的,正举着筷子和钟华抢最后一片毛肚,啊玉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啊玉想起那天,林婉清嚷嚷着要减肥,结果吃的比谁都多,钟华一边吐槽她“没毅力”,一边把毛肚夹到她碗里。
“画得挺像的。”啊玉笑着说。
“那是,”钟华挑眉,“我可是偷偷练过的。”
林婉清翻到那张三人围坐餐桌的画,突然促狭地眨眨眼:“哎,你们还记得大学食堂的卤蛋吗?钟华每次都把自己的分一半给啊玉,蛋壳上还画笑脸,当时我就说你们俩不对劲。”
啊玉的脸有点热。他当然记得,大学时食堂的卤蛋总是限量,钟华每次都能神奇地多拿一个,然后偷偷塞给他,蛋壳上的笑脸歪歪扭扭,却总能让他开心一整天。后来工作了,他们依然保留着分蛋的习惯,林婉清总说这是他们的“蛋仪式”。
“明天我煮茶叶蛋。”啊玉突然说,就像上次加班时那样。
“好啊,”钟华笑着应道,“多煮几个,给婉清也带两个。”
林婉清假装生气地捶了钟华一下:“别想贿赂我,我才不掺和你们的‘蛋仪式’。”
三人笑着闹成一团,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啊玉看着钟华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
错位的温暖
台风天的记忆突然闯进脑海。啊玉想起那天,自己带的伞骨断了一根,钟华把自己的黑伞塞给他,自己撑着林婉清那把碎花伞。风把伞吹得翻卷,钟华一手按住伞面,一手护着他的相机包。林婉清在后面拍视频,笑着说钟华是“行走的花丛”。
啊玉回头时,正撞见钟华低头替他拢紧包带,碎花伞沿的水珠滴在他肩上,像串没声响的星子。当时他没说什么,心里却暖暖的。
“钟华,”啊玉突然开口,“上次台风天,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伞?”
钟华正在整理明信片,闻言抬头:“你的伞坏了,总不能淋雨吧。”
“那你可以和我共一把伞啊。”啊玉说。
钟华的耳根有点红:“两个人共一把伞,相机包会淋湿的。”
林婉清在旁边偷笑:“借口,我看某人是想在啊玉面前耍帅。”
钟华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啊玉想起那天钟华撑着碎花伞的样子,虽然有些滑稽,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就像大学时,每次下雨,钟华总会提前把伞放在他的书桌旁;就像现在,他的相机包永远是钟华最先护住的东西。
“对了,”林婉清突然想起什么,“上次啊玉去邻市看摄影展,火车晚点两小时,钟华站在路灯下等了好久,围巾都歪了。”
啊玉的心猛地一颤。他记得那天出站时,远远看见钟华站在路灯下,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白气。他跑过去时,钟华把杯子塞给他,说:“怕你回来冷,热了三次牛奶。”当时他只顾着喝牛奶,没注意到钟华的围巾歪了,现在想来,他一定等了很久。
“你怎么不等我电话?”啊玉问。
“怕你手机没电。”钟华的声音很轻,“再说,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啊玉看着钟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个总是默默为他付出的人,从来都不说什么,却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他。
褪色的拍立得
钟华突然想起什么,起身从书架最高层翻出一个铁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张褪色的拍立得,是青海湖边的夕阳,红得像融化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