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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面,真正的雷霆,已悄然压境。
金州城南,雾气自河汊与洼地升起,像鱼肚白的薄纱漠漠铺开,掩却地面浅浅水洼与车辙。哨卒贴地听了一耳朵,抬头,脸色变了——马蹄声,层层叠叠,像山雨前的风,密密麻麻扑卷而来。
多尔衮今日披黑缎甲,甲片拢得极整,骑槊寒光直立。坐骑鼻息喷白,蹄刨土,早已心急。多尔衮没有多话,刀尖轻轻指前。两万八旗甲骑如无声黑潮滑出雾幕,起初只是暗影,随即成线成面,一层层叠上地平线,像山脊在平原拔起。
“杀—!”
那声喊不似人声,更像被风鼓到极限的兽吼。前锋拔火箭,飞火划弧,落在明军木排与车盾上。枯草先燃,蔓延到绳索,火焰竖起跳跃的红舌。火光在甲面抖,映出一张张既疯狂又决绝的脸。
潞王朱常淓立于中军,披甲束带,脸色铁青。身侧军旗重重,书“潞”字的大旗在风中几乎被吹成一条线。号角催急,鼓声如雷贯耳。前阵乡勇握长枪,手心出汗,握柄处滑,箍不上力。有人悄悄吞口水,只觉喉管里像卡了块炭。
接触那一刻,没有花巧。
八旗前列以重盾顶风,马速不减,长刀横斩。明军排枪阵被半步打乱,枪头没能齐齐刺出,前列便被直线撕开。第一排倒下的人像被从地面抹掉,第二排还未提枪,就被马胸撞翻。骑槊刺进胸甲空隙,整个人弓起,又被愤马甩开,砸得地面“扑通”作响。
潞王亲卫列成斜阵。十余骑如铁楔插入八旗侧翼,第一刀削掉一名甲士半边盔与耳,血自脸侧扇出;第二骑抛短标枪,咚地钉在对手喉窝,标尾还在颤,人已连马翻滚。
短兵相接,空气里尽是血腥,夹着烧绳与湿草的呛。耳边声音乱成一团:骨断脆响,甲片磨刺耳声,刀劈木盾“喀嚓”,以及砍中软肉黏嗒嗒的闷响。前线军官刚把“站住阵脚!”吼出第二个字,颈侧一凉,眼前一歪,整个人跪倒。他看见自己手还攥着令旗,旗面在他倒下去的风里打旋。
多尔衮不贪杀,他要的是破阵速度。他的骑队像锤子,敲在明军接缝处,一下又一下,把缝隙撬大。每撬开一段,他就把二三列挤进去,像锋利楔子。
唐王与桂王援军自左右卷上。唐王部旗高举,鼓手眼睛通红,鼓面打得凹陷;桂王偏裨带一支弓骑,企图从多尔衮右翼撩出血线。他们撞来的力道不轻,硬在八旗推进侧面砍出几道乱痕。双方骑马挤得太近,腿间靠当擦得“吱吱”。有人在马上挣到半身,双手套住对面颈项疯扭,两人一起坠地,滚成一团,匕首在泥里飞快抽刺,直到其中一个不动。
潞王亲卫在短时间里打出漂亮拉锯。他们用战斧与套索拽住马颈,把对方拽到步战,几次硬把八旗前排速度降下来。
“撑住!”潞王压住喉咙翻涌的血腥。他的声音嘶哑,仍旧冷硬。他看到阵线像布匹被撕开,缝缝补补。每补上一拳,下一拳更重。八旗大军像不要命,谁挡砍谁,自己挨了刀也往里挤。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寻常冲击,这是决死突围——对方愿以命换路。那一瞬,他真正感到一丝寒冷,从背脊爬到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