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弹压,换来的是表面的平静。
金州城外的建奴大营之内,再也无人敢于公开议论那些从天而降的劝降信。被图赖斩下的数十颗头颅,如同冰冷的警示,悬挂在各营的辕门之上,寒风吹过,凝固的血迹呈现出可怖的紫黑色。
但那种沉默,比之前的骚动,更让多尔衮感到恐惧。
他知道,军心,已经彻底散了。这支军队,已经从一头凶猛的饿狼,变成了一具被恐惧所支配的、巨大的行尸走肉。他可以用屠刀,逼迫他们暂时服从,但他再也无法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焰。
粮草的告急,如同催命符,一日三次地摆上他的帅案。书记官的声音颤抖着汇报,全军的口粮,只剩下不足三日之数。战马早已没了精料,正啃食着光秃秃的树皮和马鞍上的皮革,它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膘肥体壮,在连日的饥饿与征战中,已消耗殆尽。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等明军来攻,这十几万大军,便会在这片冰冷的雪原上,活活饿死、冻死,最终化为一场可笑的内乱。
当晚,多尔衮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座冰冷而空旷的中军大帐。他屏退了左右,在黑暗中,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他再次走出大帐时,眼中所有的犹豫与挣扎,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枭雄本色被彻底激发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与疯狂。
“来人!”他的声音沙哑,却传遍了整个死寂的亲兵营,“传本王将令!”
“将营中所有受伤的战马、以及所有骡子,尽数宰杀!吃肉!”
“将最后三日的军粮,全部取出!今夜,本王要与所有还能拿起刀的满洲勇士,吃最后一顿饱饭,喝最后一碗烈酒!同时,命各牛录,将分到的马肉制成肉干,与炒米混合,每人备足三日干粮!”
这道疯狂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般的大营,激起了滔天的波澜!
起初是惊愕,随即,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病态的狂喜!
夜幕降临,建奴大营之内,燃起了数百堆巨大的篝火。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烤肉焦香与马血腥气的味道,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那些在昨日的战斗中受伤的战马,此刻都成了铁锅中翻滚的食物。
十数万士卒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地撕咬着烤熟的马肉,大碗地灌着劣质的烧酒。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狂暴的寂静之中。
他们只是在吃,在喝,仿佛要将这辈子所有的饥饿与寒冷,都在这一夜弥补回来。一个年轻的巴牙喇,一边啃着一条马腿,一边泪流满面,泪水混着油脂,滴落在篝火里,发出“滋啦”的声响。他想起了远在赫图阿拉的妻儿,想起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水草丰美的故乡。
他的哭声,仿佛会传染一般,渐渐地,整个营地,都响起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们唱起了古老的满洲歌谣,那歌声悲凉、苍劲,在金州城外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多尔衮换上了一身锁子甲,外面只罩了一件普通的箭衣。他提着一坛酒,走在篝火之间,从一个营地,走到另一个营地。
他走到一群正白旗的甲士面前,亲自为他们倒满了酒碗。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
“巴图鲁们!”他举起酒碗,声音洪亮,“我爱新觉罗·多尔衮,今日,与诸君共饮此杯!”
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明日,没有退路了!”他环视着一张张因酒精和悲壮而涨得通红的脸,用最直接、最原始的语言,咆哮道,“北面,是汉狗皇帝的天罗地网!留在这里,就是等死!饿死!冻死!”
“想活命的,只有一个办法!”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杀出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