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已然化作了一座巨大而血腥的屠宰场。
豫亲王多铎立马于山坡之上,亲眼目睹了这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他看到了,看到了他那勇冠三军的十二哥阿济格,和他麾下那支曾经不可一世的镶白、镶红两旗精锐,是如何被一支战术诡异、装备精良到匪夷所思的明军,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彻底碾碎的。
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骑兵对决。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闻所未闻的战术进行的、单方面的屠杀!
多铎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他不是阿济格那样的莽夫。他从这场短暂却又酷烈到极点的战斗中,嗅到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
他面对的,是一支战术思想和装备都已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怪物!这支明军的统帅,是一个比他们八旗最狡猾的猎人,还要更懂得如何布置陷阱、如何利用地形、如何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鬼!
“撤!”
这个字,几乎是从多铎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心中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战意,在亲眼目睹了兄长的全军覆没之后,都被最现实、也最冷酷的理智所取代。
保存实力!活着和多尔衮汇合!这才是他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传令下去!”多铎的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他几乎是在咆哮,“全军转向,后队变前队,交替掩护,向谷口撤退!快!!”
然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想从已经与敌军绞杀在一起的泥潭中,完整地抽身而退,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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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坡之上,卢象升与孙传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想跑?”孙传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进了这个口袋,还由得他说了算?”
“传令曹变蛟,”卢象升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冷静地下达了命令,“不必急于全歼,给本督,死死地咬住他们!将他们,往东边的谷口赶!不要让他们有任何重整队形的机会!”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下去。龙骧营的攻势,骤然一变。他们不再追求大规模的正面冲击,而是化整为零,变成数十支由百户、总旗率领的精锐骑兵小队。他们如同最经验丰富的牧羊犬,时而从侧翼突袭,射出一阵箭雨,扰乱建奴的队形;时而又如鬼魅般绕到其后队,对那些殿后的牛录发起致命的冲锋。
一名建奴的牛录额真刚刚集结起两百多名骑兵,试图稳住阵脚,一支百人规模的龙骧营骑兵便如离弦之箭般从侧面杀来。他们并未直接冲阵,而是在百步之外突然转向,百名骑士同时开弓,一片箭雨瞬间覆盖了这支刚刚成型的建奴队伍。人马的惨叫声中,阵型再次崩溃。紧接着,龙骧营的骑士们便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趁乱掩杀而上,马刀翻飞,瞬间将这股抵抗力量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骚扰,驱赶,让多铎的数万大军,变成一群被恐惧所支配的、惊慌失措的绵羊,并将他们,赶向那个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最后的屠宰场!
多铎在乱军之中,气得目眦欲裂。他数次试图组织起亲兵,发动反冲锋,以求稳住阵脚。然而,明军的骑兵滑溜得如同泥鳅,一击即走,绝不恋战,让他有力也无处使。他麾下的八旗兵,空有一身骑射本领,却在追击中追不上,对射时又射不穿对方的重甲,在这种无休无止的骚扰和追击中,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士气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
混乱的撤退,变成了一场漫长的、血腥的死亡行军。建奴的尸体,铺满了通往谷口数里长的道路。
终于,在付出了数千人的惨重代价后,多铎和他麾下那支已然不成建制的残军,看到了山谷东面的出口,那里,是生的希望。只要能冲出这片地狱,退回鸭绿江北岸,他们便能重整旗鼓。
就在残存的建奴士卒,心中刚刚燃起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之时——异变,陡生!
在他们正前方的、那看似平静的山谷出口处,两侧的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而又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号角声!
“呜——呜——”
那号角声,与明军传统的号角截然不同,它悠长、苍凉,如同来自极北冰原的寒风,吹得每一个建奴士兵的灵魂都在颤抖。
“有埋伏!”一名经验丰富的固山额真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然而,一切都晚了。
只见在谷口两侧的山坡之上,如同从地底突然钻出一般,出现了两支风格迥异,却同样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骑兵!
山谷的左翼,出现的是一片由无数三角形旌旗组成的、如同移动森林般的骑兵阵列。他们身着厚重精良的铠甲,头戴全覆式大翼盔,左手持一面绘有双头鹰徽记的巨大鸢形盾,右手,则缓缓放平了那长达丈余的、足以洞穿一切的骑士重枪!两千名【瓦兰迪亚方旗骑士】,如同两千座移动的钢铁堡垒,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充满了无可匹敌的压迫感的姿态,排成数道紧密的横队,开始缓缓加速!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整齐划一,汇聚成一股地动山摇的雷鸣!
而在山谷的右翼,则是另一番景象。上千名身着锁板甲、头戴冷酷面具盔的骑士,如同草原上最矫健的猎鹰,骤然出现。他们手中没有长枪,也几乎没有盾牌,取而代之的,是每人手中那张线条优美、却充满了力量感的复合弓。上千名【库塞特可汗卫士】,如同鬼魅一般,在高速奔驰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圆环,向着建奴溃军的侧翼,泼洒出了一片片致命的箭雨!他们精准地瞄准了建奴骑兵相对薄弱的侧后方和战马,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每一轮齐射,都必然会带走数十人马的性命。
这正是皇帝的后手,是这场围歼战的最后一块、也是最沉重的一块拼图——由宿将曹文昭所统领的、隐藏了整整一日夜的雷霆之师!
曹文昭,曹变蛟的亲叔父,一位在辽东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以沉稳和狠辣着称的老将。此刻,他正立马于山坡之巅,身边是五百名同样身披重甲、沉默如山的曹家精锐家丁。他冷漠地看着谷中那群自投罗网的猎物,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等了一天,等的,就是此刻,敌人军心已溃、斗志全无、队形散乱的……最佳屠戮时机!
“传令!”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务必取下多铎的首级!”
“为了大明!!!”
两千名瓦兰迪亚骑士,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他们不再控制速度,胯下的战马如同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开始疯狂加速!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同最沉重的战鼓,狠狠地敲打着大地,也敲打在每一个建奴士卒的心上!他们放平的长枪,在夕阳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汇成了一片死亡的钢铁森林!他们组成的,不再是军阵,而是一股由钢铁与血肉铸成的、无可阻挡的、即将摧毁一切的钢铁海啸!
多铎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重甲骑兵,从自己的后方出现,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化为了无边的绝望。他嘶吼着,试图组织起亲兵,调转方向,迎击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在瓦兰迪亚骑士那排山倒海般的集团冲锋面前,任何仓促之间组织起来的抵抗,都如同螳臂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