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暗自懊恼,随即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了外泄的情绪,重重点了点头。
他一把拽住还在抽噎的刘树茂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往回走,同时故意提高了声音,用一种看似训斥、实则掩饰的口气说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个将军!在大门口哭哭啼啼、鼻涕眼泪一大把,像什么样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丧事!晦气!快给我进去!别杵在这儿丢人现眼,让底下这些小崽子们看咱们老刘家的笑话!”
刘树茂正沉浸在巨大的悲喜交加的情绪漩涡里,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拉扯和一通毫不留情的“训斥”猛地惊醒,顿时炸了毛。
他一边踉跄地被拖着走,一边猛地扭过头,通红的眼睛狠狠瞪向刘树义,声音因为刚才的哭泣还有些沙哑,却丝毫不减气势,立刻反唇相讥,声音同样拔得老高:“嘿!刘树义!你个老东西!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还是个上将呢!刚才谁抱着照片眼泪掉得比下雨还快?噼里啪啦的!你那金豆子不值钱是吧?这会儿倒装起假正经来了?!我呸!”
“放屁!老子那是被风吹了眼睛!沙子迷了眼!懂不懂?”刘树义梗着脖子,眼睛一瞪,反驳得飞快,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呸!呸!我呸!”
刘树茂气得连啐几声,毫不留情地戳穿,“这院子里四面高墙,树叶子都没动一下,哪来的风?哪来的沙子?你编瞎话能不能过过脑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也不嫌害臊!你的党性原则呢?被狗吃了?!”
“老子说是风就是风!老子打仗那会儿什么样的风沙没见过?还用得着你来教?!”刘树义蛮不讲理地坚持,脚下步伐更快,试图用速度压制争论。
“打仗?你好意思提打仗?当年要不是……要不是大……”
刘树茂旧事重提,语气激动,但话到嘴边猛地刹住,险险将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了回去,硬生生拐了个弯,“……当年在淮海突围的时候,要不是老子拼死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你能有今天在这跟我扯什么风沙?!你现在倒有脸在这跟我摆谱?!”
他急中生智,用另一件只有他们兄弟才知道的、惊心动魄的往事顶了上去,语气激动,但这话一出口,两人同时都沉默了一瞬,眼眶又有些发红,那被强行压下的、关于大哥的记忆如同暗流般在心底涌动。
“闭嘴!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翻出来有屁用!显你能耐是吧?!赶紧给我进去!”
刘树义猛地打断他,语气更凶,拽着他的胳膊又加了几分力,几乎是将他“押”进了院门。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互揭老底,像极了年轻时在军营里谁也不服谁、斗嘴斗气的模样。
这看似火药味十足、互不相让的争吵,却奇异地冲淡了刚才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悲伤氛围,也极其巧妙地用一场“兄弟阋墙”的寻常戏码,遮掩了两位将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真情失态。
他们嚷嚷着,互相数落着,脚步飞快地消失在了深深的庭院廊道之中。
刘伟民看着两位爷爷拌着嘴消失在影壁后,这才长长地、隐晦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悄悄抹了一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他转向刘青山,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低声道:“走吧,咱们也进去。”
刘青山点了点头,心中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两位爷爷,真是性情中人,威严之下,藏着如此真挚可爱的兄弟情谊。他跟着刘伟民,再次踏入了这座深庭大院。
厚重的大门很快再次关上,也将外界的纷扰与窥探隔绝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