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之下的粘稠黑暗里,三道模糊的人影被缓缓托起,如同从沥青地狱中挣扎而出的囚徒。
他们并非站立,而是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跪在油面上,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极致的酷刑。
随着他们的浮现,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弥漫开来,那并非单纯的尸臭或油污味,而是一种灵魂被碾碎、榨干后留下的残秽。
三人的额心处,一个古朴而狰狞的“阎”字烙印正由内而外地透出光芒,那光芒并非明亮,而是阴冷如寒铁,每一次闪烁,三人的身体便剧烈抽搐一次,仿佛有无形的铁鞭在抽打他们的神魂。
秦九棺那张终年不见喜怒的脸上,此刻也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向前踏出半步,靴子踩在浸油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滋滋”声。
他盯着那三道人影,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看不见的存在:“命网换饵了……这三个是新钩上的,血脉太浅,扛不住三刻。”
话音未落,墨三姑已将手中的尸油灯向前一递。
灯盏由死人头骨制成,灯芯浸泡在炼化过的尸油里,燃起的并非寻常火焰,而是一簇幽绿色的鬼火。
鬼火的光芒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它能照见寻常光线下不可见之物。
灯焰摇曳,绿光所及之处,三道人影的背后景象赫然呈现。
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黑线从他们微躬的脊椎骨缝中延伸出来,向上汇聚于虚空之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
他们每一次抽搐,每一次抱头的动作,都与那些黑线的颤动完全同步,宛如三具被操弄于股掌之上的提线木偶。
“是阴魂线。”墨三姑的嗓音清冷如冰,“直接连着命宫,再不斩断,他们的魂就彻底回不了窍,会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就在气氛凝重到极点时,一直疯疯癫癫的老癫道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怪笑,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左侧那道最痛苦的人影。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一个疯癫的老人。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那双干枯如鸡爪的手已经粗暴地扯开了那人的衣领。
衣领下的心口位置,一片皮肤暴露在鬼火的绿光下。
在那里,赫然有一个暗红色的胎记,形状宛如一弯残月。
看到这胎记,吴老杵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那形状,与林阎心口的一模一样!
“嘿嘿嘿……又一个!又一个‘命胚’的苗子!”老癫道指着那胎记,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沙海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们不是在找人,他们是在育种!用整个沙海的活人当苗圃,在养蛊,在育种啊!”
吴老杵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与愤怒:“当年……当年我拼了命给林阎换名字、改命数,就是怕有这一天……可他们还是找上门了!”
林阎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那三个痛苦不堪的“同类”。
他们的脸在油污和阴影下模糊不清,但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却让林阎感同身受。
他凝视着他们额上那枚不断发亮的“阎”字,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们不是要我们回去……他们是要我们‘认命’。”
认下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宿命,成为命网的一部分,成为更高存在可以随意收割的果实。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阎动了。
他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看似与这诡异场景格格不入的现代设备——一台便携式符箓打印机。
然而,他并未按下开机键,反而将其放到一旁。
他伸手探入怀中,摸出的不是什么法器,而是吴老杵那本破旧不堪、边角都已卷起的旧账本。
他没有翻看账本里的内容,而是小心翼翼地从书脊处撕下三页空白的内衬纸。
那纸张因年代久远而泛黄,却异常坚韧。
紧接着,他从腰间的一个小瓷瓶里倒出几滴粘稠如汞的暗红色液体,那是他的巫血。
又从另一个黑木盒里捻起一撮漆黑的粉末——那是百年棺材板上刮下的棺材漆。
巫血混着棺材漆,在他指尖化作诡异的墨。
林阎没有丝毫犹豫,以指为笔,在那三张泛黄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全新的名字。
第一个,“吴三七”。
第二个,“秦无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