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切责任强加在了自己身上,却断无法负责。
可,若不送齐琛去往北疆,又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表面上是圣上和沈安若的暗自较量,实则损伤的是大襄朝的气运和兵力。
虽说,自古权势之争都万般残酷,但说到底不还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内斗不止嘛...
如此消耗下去,又要如何抵挡北戎大军进犯?
他想不明白,为何非要行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倘若,北戎在这节骨眼上发兵,大襄必亡也。
他颤眸闭眼,喉结微动,道不尽的沧桑与悲凉。
大概是上天感受到了他的不忍,远处竟在毫不察觉下幽幽飘来一阵叶笛声。
那气音穿过秋草枯杨,竟在肃杀中剖出一线澄明,恍若故人指尖抚过将熄的烬火,于苍茫里倏然绽开半瓣春色。
其声干净且纯粹,如清越如露坠深潭,又幽微似蝶翼初振。
他猛地睁眸,瞳孔紧缩间来不及细品,只怕是哪家少女误入修罗场。
——少女自然无垢,唯有无垢的少女才能吹出这无垢之音。
赵衍竟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只见他跨步掀开车帘,一只臂弯紧夹着小齐琛,另一只手臂在胯间微摆着...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看到懵懂无知的少女,他甚至有些后悔走出了车厢。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目之所及,血泥涂地,烽烟蔽日,苍穹已成悬着血珠的巨斧,还在不停地劈砍着世间生灵。
——苍穹之上一定有造物主,否则,眼前的数万人又怎会失去理智,又怎会毫不惜命?
他本想救遐想中的少女一命,他会高呼使其远离,更会不惜余地劝其归家。
然,很多人已无法回家了,望着满目尸体,他又想起了前朝将倾时的悲壮与惨烈,他不想再来一次,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被噩梦困扰一生。
原来,他一直都在强压着对和平的渴望。
这渴望从未止息,反而在他的血肉里扎根蔓长,如今被眼前的惨烈再次浇灌,痛得他肝胆俱颤。
初遭突袭时,他没有走出来;听到阵阵惨叫和死亡的呻吟时,他也没有走出来,但,无垢之音一响,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了。
只因,若真是某位少女吹响的无垢之音,就绝不该步入此地,死得不明不白。
无论两万禁军外加八千暗卫也好,还是五千镇北军也罢,虽各个命悬一线,都在拼死一搏,可他们皆有去奋战的理由。
少女却没有,只是无意间路过,只是恰巧在林间吹响了曲乐,难道就要赔上性命,难逃一死吗?
百姓的无辜,多半来源于并非属于哪股势力,反倒被牵连其中。
今日,两万禁军、八千暗卫,还有那五千镇北军就算全部战死,最多是权力之下的牺牲品。
但,他们皆可无悔。
因为,禁军生前享受着殊荣,谁家能出一位禁军,单在平时就足以昂首挺胸。
八千暗卫更不用说,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是经过层层筛选,外加千锤百炼后的成果,每一位都足能光耀门楣,被视为人中龙凤。
五千镇北军作为大襄战力最强的存在,他们早已有不可撼动的信仰和力量。
可百姓呢?
他们又有什么?
生前处处矮人一等,恐一生都难有扬眉吐气的机缘,难不成还要死在这场不知所谓的混战中吗?
眼下,这场混战当然是不知所谓的,百姓可认不出哪些是圣上的人,哪些是镇北军。
他们只想好生度日,世间一切纷争于他们而言,那都是大人物要做的事。
他们并非什么大人物,也成不了什么大人物,只知需要土地农耕,需要贩货求生。
赵衍这一生最忍受不了百姓被欺辱,更别说无端丢掉性命了。
于是,他已缓缓弯曲了膝盖,跪身之刻一只手臂赫然迎上苍穹,仰天长呼,“苍天啊,快来阻下这场纷争吧!若,迟迟不止,恐到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呀!”
没等他呐喊出第二声,一阵清脆的剑鸣声已在耳畔响起,余光中一瞬闪过惊鸿影,来人正是那杜芸卿。
她一袭紫衣裹身,身线婀娜又不染红尘,袖摆与裙角飘逸,手中长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就犹如敦煌壁画上的仙子般灵动且带着神韵。
一剑划过,连倒七人,回眸间却已带上了无法言说的心伤。
“苍天何曾阻下过人间纷争,纵使暴雨骤降、冰雪封山也会被恶毒之人用作筹划杀敌。若想阻断眼前纷争,唯一方彻底灭亡,方可止休。”
赵衍颤眸泪落,下收手臂间轻轻拉拽了一下齐琛的襁褓,再发声已极其微弱,“想要一方彻底灭亡...谈何容易...姑娘还是尽早离开吧,这里并非姑娘该来之地。”
他好似不认识杜芸卿,杜芸卿也仿佛毫不在意,只是将脸颊移向一侧,低吟道:“芸卿不知赵太师您今日之举,算不算已然背离了圣上...芸卿亦不知今日出手后,会不会为夫君方莫带来灭顶之灾...”
“现下...恐早已无法改变心意...只因,妖?已在林间折叶吹响曲调,圣上派来的所有人都即将化为血泥。”
赵衍猛然抬眼,似乎已意识到眼前之人正是武林盟主杜芸卿。
——可一切都晚了...
远处群狼已发起攻势,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道灰扑扑的残影,悄无声息地便撞进了禁军的外围阵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