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河畔,清风徐徐,花香飘渺。
续灵膏,乃塑骨续筋的疗伤圣药,用来治疗江夜雪手上的伤再好不过。
怎奈江夜雪整只右手表面竟结了一层难以清除的冰霜,续灵膏药力浮于表面压根发挥不了作用。
见此,江浸月垂眸凝息,指尖萦绕灵光,在揉抹膏药时以灵力为引,去融化那层霜甲,促使药力修复受损的经脉。
那难缠的冰霜,江浸月认得出来,是南流景的手笔。
他心中很是不解,南流景为何要对凡人之躯的江岁新出手?
在他印象里,南流景只是看起来不易亲近,实则是心怀仁慈大义之人,断不会无故对弱者下此狠手。
上完药缠好绷带,他这才抬头看向闭眼调息的江夜雪。
只见江夜雪额间冒出层层冷汗,眼睫轻颤,薄唇紧抿,显然正在饱受冰霜蚀骨之苦。
“所以,是他做了什么激怒了师兄?”江浸月如此猜测着,也问出了口。
“……是起了什么争执,以至于师兄这般对你出手?”
江浸月的话,江夜雪听见了,但他只是眼皮动了动,并未睁眼,随意应付道:“没什么,一点意外罢了,不必忧心。”
许是那层冰霜过于刺骨,又或是江夜雪在不归陵损耗过大,他虽表现得无异,但沙哑的音色中还是带着几分轻颤。
知晓江夜雪不愿多说,再问下去也无果,江浸月淡淡应了一声,便起身立于一旁,沉默看着水光潋滟的婆娑河,狭长的眸子中晦暗不明。
也许是因为南流景身上发生的事,过于扰乱了江夜雪的心绪。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那个自九魇事了,因被攫取记忆而神识混乱一直唤他“哥哥”的少年,在四日前醒来后便再没对他用过这个称呼。
当满腔怒火被压下,江夜雪心绪重归平静后,他服下的美颜丹重新发挥作用,白发赤瞳再度变回青丝黑眸。
时不时的,江浸月视线会落在养神调息的江夜雪身上,但只短暂停留一瞬,旋即又迅速挪开,如此反复了四五次。
大抵是被这抹视线所扰,江夜雪终是结束了调息,缓缓睁眼。
“明日,我们便回去吧。”
这个回去,自然是回长留。
闻言,江浸月回头,面露迟疑,“可师兄伤势还未痊愈,回去的时间是否过于急促了?”
江夜雪起身拂去衣袖上沾染的草屑,用不在意的口吻道:“你师兄他还有事要处理,不与我们一道。”
“……好。”江浸月走在江夜雪身后,明显有些低落,声音都闷闷的。
而江夜雪似是在沉思,眉眼间有着抹不开的愁绪。
所以,他没察觉,跟在他身后的江浸月没走几步就停下了。
望着那道越行越远的青影,江浸月眉心紧锁,眼中复杂之色愈盛。
他垂眼看着手心,先前藏在袖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竹编蜻蜓。
看手法显然不是第一次编就了。何不归若是见了这成品,再去看拂厄,估计又要被气得不轻。
看着竹蜻蜓,江浸月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时他刚四岁,曾偷偷跟随江岁新下山去祝家村。
在那里,他看见,对他一直漠然无情的江岁新,竟会开心地逗弄村里年幼的孩童,会为了哄哭泣的小孩而用竹丝编织一只又一只精致的竹蜻蜓。
那时,他不住地想,是不是他哭,那个人也能那般哄自己,也会为自己编一只精巧可爱的竹蜻蜓。
可是,他没等到那人温声细语,也没等到期待的竹蜻蜓。
那人只是冷漠且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再然后就将他卖给了路过的弥虚子。
“呵~”,思及此,江浸月轻嗤一声,敛下那副纯良无害的神情,眼中露出不屑和厌恶。
这兄友弟恭的戏码,还真是恶心。
他手指蜷紧,下一刻,那只竹蜻蜓便化作了灰烬,自指间散去。
“九魇,你最好是死了!!!”
江岁新,不过是薄情寡义、假仁假义的贪财市侩之徒。
他们早就断绝了关系。神魂受损后,他竟生出依赖此人的荒唐念头,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分明是九魇在攫取他记忆时动了手脚,故意用虚假温情来折辱他。
他有爱他、重他的师尊和师兄师姐。这些人,哪一个不比江岁新值得托付?
若不是九魇从中作梗,他又怎会鬼迷心窍,巴巴地凑上去自取其辱?
九魇最好永远隐匿身形,若再敢现身,他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它也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滋味!
江夜雪不知,这些时日一直粘着他,让他烦不胜烦的单纯少年,已然重新变回那朵浑身带刺的徘徊花。
……
不归陵。
马车停在山下,欢儿搀扶着步履虚浮的高绥,缓缓踏上陵园石阶。
欢儿看着高绥摇摇欲坠却又坚持往前的模样,满心担忧:“公子,这里山风凛冽,您身子实在经不住,我们还是折返吧。”
“咳咳咳——”,高绥一手扶着石扶栏,一手掩唇,弯下腰剧烈咳嗽。
待气息稍稳,他望着石阶尽头的不归陵,眸光里满是执着,“无妨,总要去见上一面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他慌乱掏出怀中锦帕掩住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待咳嗽停歇,锦帕上已洇开大片紫黑血渍。
“公子!”欢儿慌忙扶住瘫软的高绥,将人安置在一旁岩岫上。
她手忙脚乱地从行囊中取出药瓶与水囊,服侍高绥服下丹药。
许久,高绥苍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欢儿蹲下身,望着眼前形销骨立的人,杏眸中盛满疼惜。
眼前之人,可是曾为西蜀立下赫赫战功,扭转国运的战神;是钻研玄学道法,压制无疆邪修,使无疆不敢再犯西蜀,受万民敬仰的兰陵国师。
他正值壮年啊,他本该继续辅佐君王,护国佑民的。可病痛却如附骨之疽,将他困在这副日渐衰败的躯壳里,将他逼成了一个人人远之的药罐子。
曾经那双能洞穿局势、决胜千里的眼眸,此刻蒙着层化不开的倦意,苍白的面容再难寻往日风采。
想到此处,欢儿眼眶不禁泛起泪花。
高绥抬手轻轻为小姑娘拭去泪珠,无奈笑道:“傻姑娘,难受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么呢。女孩子家家,得少哭些,会不好看的,该多笑笑。”
“公子又说胡话!”小姑娘悲伤的情绪刚酝酿好,高绥此言一出,小姑娘由悲转怒,气恼地嗔他一眼。
这条路,他们走走停停,本是两炷香的路程,结果竟用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
踏入不归陵,迎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受岁月侵蚀,碑上字迹斑驳,有的甚至已模糊不清。
荒草在寒风中摇曳,肆意疯长,缠在碑身,掩住碑文,掩盖了小径。风掠过坟茔,带起枯叶沙沙作响,似是亡魂呜咽。
望着这片荒凉萧瑟,欢儿只觉心中涌起无尽悲戚,随即便是满腔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