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龙舟,高居重云。
旌旗蔽空,天兵层列。
看着高扬的“宋”字大旗,感受着军阵散发出的浓厚威势,李思远和李存旭都变了脸色。
若只是大军,其实他们还不至于此,好歹是宗师,舟船上的人数多少是看得出的,兵力来说还是他们占优。
可比起兵力,那承载大军行于天际的龙舟无疑更加引人注目。
李思远和李存旭都是知兵之人,当然知道一支能飞行于天空、无视山海阻隔的精锐意味着什么。
李翼圣的赫赫威名,一半是自己打下来的,另一半正是得益于驾驭风云的“飞骑”道兵。
但是飞骑再强,也还是要有宗师主阵才能飞行,靠他们自身是办不到的。
器物则不同,只要有相应的能源,使用的限制就会少许多。
更不用说,这硕大龙舟散发出来的气息,隐隐与他们见过的李翼圣的灵宝舍利塔相差仿佛。
李存孝,竟然藏了这么一张底牌?
“我知道了,当初宋州一事,最大的好处原来是被他捞去!怪不得,年不及三十,就能突破宗师,都是灵宝的功劳!”
李存旭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李思远更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原本的计划中,他们两人联手,更有杨师厚暗中压阵,在对方没有援手的情况下,十拿九稳速杀李存孝。
然而灵宝的出现,却把一切计划都打乱。
他们都是跟着李翼圣南征北战过来的,灵宝的威力有多强,岂会不知道?
就算李存孝只是新晋宗师,只要灵宝在手,随时都能藏身秘境,只这一样,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再看看那奉天靖难的旗帜,李存孝的杀机展露无遗——大爷党和三爷党把十三太保视为眼中钉,后者何尝不是早有准备?
“今日注定无法善了.结阵!”
李思远和李存旭一声号令,麾下横冲军和帐前银枪军毕竟是百战精锐,哪怕被天上龙舟震撼,也在几位太保的带领下迅速结阵。
数千近万人的力量加持于身,李存旭和李思远心中的不安才稍微缓解了几分。
“李存孝!你兴无名之师,擅离职守,滋扰御驾,图谋不轨!此时束手就擒,留待陛下处置,还有挽回余地!”
肃杀之中,音浪滚滚,自地面冲向九霄,驱散了遮蔽乾阳殿的重云,露出最高处的那道身影。
“无趣”,当此局面,李存孝左手一招,乾坤弓入手。
“乱臣贼子,矫诏摄权,我懒得和你们讲道理。”
心神意念震荡,如同水泛涟漪,将龙舟上诸军力量尽皆调动。
乾坤弓的弓臂上,无形的弓弦向后拉伸,天穹之中,一支大如山岳的漆黑箭矢迅速成型。
在此过程中,狂风电闪,雷霆轰隆,乌云如龙卷,好似天灾一般。
李思远和李存旭见状大惊失色,不仅是因为对方的决绝,更因为这一击中蕴含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新晋宗师所能达到的高度。
灵宝加持之强力,竟至于此?!
“不好!这小子藏的底牌太多,若不全力以赴,你我今日恐怕要葬身于此!”
李存旭一咬牙,马头明王法相显化而出,在军阵加持下幻化百丈。
李思远只有八千横冲军,军阵加持的效果不如李存旭,但其本身的境界却要高一重,为小成宗师。
手持宝瓶的军荼利明王法相同样幻化百丈,然而两者加起来面对天空中那一支山岳般箭矢,还是有些不够看。
“杨太师!”
战场的西方,忽有军阵煞气冲天,演化一头独角逆鳞龙,转瞬即至。
李存旭看着那手持银枪的中年男子,稍一回味,便冷笑道:
“好大哥,原来早收了杨师厚为己用,这本是用来对付我的吧?”
“三弟,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要想活命,就得齐心对付李存孝。”
话音未落,两人心中都不由泛起复杂情绪。
本以为瓮中捉鳖,谁曾想被反将一军。
当年他们也曾关系要好,为了权势才渐行渐远,如今再度联手,却是被李翼圣收的最后一个太保逼到了绝境。
“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漆黑箭矢的成形,从前到后也不过几十个呼吸。
转眼间,龙卷罡风在箭矢裹挟下电射而出,好似九天雷神降下神罚一般,顷刻便飞下重霄。
“杀!”
三人之中,本来是作为后手的杨师厚反而率先出手。
他心中想得明白,若是按照原计划,他本可作为从龙之臣,活命也好,建功立业也好,都有的谈。
然而事实是,李存孝展现出来的实力出乎意料,甚至要三人联手才能抵挡。
战败身死的情况不必多说,即使能撑到李翼圣出关中止争端,他这个梁王旧臣,也说不得会被拉出来背一个黑锅,成为“挑拨三王”的牺牲品。
反倒是杀了李存孝,李思远成为赢家,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想通这些,他不得不豁出一切,浑身真元剧烈燃烧。
漆黑箭矢尚未临身,其独角逆鳞龙法相之上,却已经出现了种种伤痕,许多层层叠叠的虚影,手拿刀斧,砍斫龙躯,像是自残一般。
那硕大的独角银龙斧钺加身,露出痛苦之色的同时,却又安定不动。
古怪邪异的表象下,一层泛着银辉的屏障迸发而出,莫名的柔和力量,竟然真的将漆黑箭矢的攻势暂缓一二。
“有效果!”
杨师厚唇角溢出银血,心中稍微一松。
佛经言,世尊于过去世中轮回,曾作种种异兽,如狮王、象王、鹿王。
其作大力毒龙时,为行菩萨道而作布施、忍辱等六度行,出家求静,入林树间,因思惟久坐而疲懈入睡。
猎者见其身有彩纹、七宝杂色,遂起贪念,以杖按其头,以刀剥其皮;
龙身强力大,自念若欲倾覆一国,易如反掌,何况仅是一猎者而已。然彼以持戒之故,不吝惜其身,遂眠目、闭气,任猎者剥取而无悔意。
既失皮后,欲入水中,见诸小虫来食其身,彼为佛道之故,复以其身喂施诸虫,并思惟他日成佛时,将以佛法度化其所布施之众生。
龙发此誓愿后,即身乾命绝,生于忉利天上。
他的这一式绝技,名为“往生忉利天”,便是取法于这个典故,乃是以伤换防的压箱底功夫。
就像世尊所化大力毒龙,此生忍辱,换来生入天界;他的独角逆鳞龙法相,以自损为前提,可换来远超本身境界的强大防御力。
以伤换防,以柔克刚,正如杨师厚本身有成佛般远志,但面对朱全忠的霸道,大梁颓丧时李思远的胁迫,只能次次舍身忍辱。
“好!到底是老牌宗师,不是初出茅庐者可比!”
李存旭见漆黑箭矢受阻,不由神情振奋,脸上凝重都消去几分。
宗师修行,动辄以十年计数。三人之中,他突破最晚,六年前才成为宗师。
如今,也不过凝练三十六天罡地煞之数,入门以上,小成未满;
李思远早于他几年成为宗师,凝练五十四天罡地煞,小成宗师;
而杨师厚成名已久,朱全忠称帝时,便已经是大成宗师,八十一天罡地煞之数。
而李存孝在他们看来才刚突破不久,只是倚仗灵宝厉害,如今有杨师厚全力阻挡,便给己方创造了机会。
李存旭周身真元如沸,鼓荡万军之气。
那一万多人大军的血气真气,凝为一头驳杂金龙,环绕于足下,李存旭的气息顿时从入门宗师攀升到接近小成的层次,俨然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驳杂金龙怒吼冲天,马头明王飞身临上,直冲天宇。
在此过程中,明王赤裸强健的身躯外生出璎珞臂钏,天衣披帛。
奇异的是,这明王本来是忿怒之像,但此时却是收敛了狰狞,马头化为一宝冠,脖子上变为雌雄莫辨之人首。
世传马头明王者,乃观音之忿怒身,为降伏魔障所显化。
龙为觉者,禅林称成佛者为大龙。而观音于南海成道,乘云中之龙为菩萨。
李存旭这一式“观音乘龙”,欲证无上正等正觉、佛陀果位。
正如现实之中,他身为天王之子,却被义兄遮掩了光芒,绿叶欲做红花,压抑的野心如毒龙,于今朝释放!
轰!!!!!!
马头观音乘龙飞纵,与漆黑箭矢碰撞,强大的力量瞬间被引爆,无穷的紫黑色雷霆如开闸潮水奔涌而出,银河倒灌。
军阵的强大,在于集众之力,攻击时相互叠加,受伤时相互分摊。
然而雷池奔涌中而下的瞬间,李存旭和杨师厚还好,其麾下军士之中修为较弱者,竟然是连余波都难以承受,直接爆体而亡。
一团团炸开的血雾,好似鞭炮一般从这头响到那头,转眼之间,两人的军阵中便有近千人化为碎肉残渣,骇得康君立等一干太保都心神动摇。
这真的是李存孝做到的事吗?!
“李存孝,灵宝之力如此恐怖,你以为自己把握得住吗?”
“待义父出关,你隐瞒之事尽皆披露,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李思远一边搓大招,一边仍不放弃攻心之术。
他方才忽然想通,眼下最该着急的,不是他们,反而是李存孝。
如果只是一个天才,那事情反而没了余地,太子之位除李存孝再无他人。
可对方除了绝世天资,更身怀灵宝。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李存孝和李翼圣都是灵宝之主,这样的关系就变得微妙又危险。
大秦太宗威压一世,晚年时一样有废太子喋血玄武门。
而李存孝实在年轻得过分,未来成为大宗师的概率极高,难道他会甘心做一百多年的太子,等李翼圣寿终正寝传位于他?
“死到临头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军荼利明王高举宝瓶,瓶中甘露激荡,发出海啸一般的轰鸣。
每翻涌一次,宝瓶的光辉便炽目一分,金红光辉流泻,似漫天云霞,绚烂之极,
军荼利明王,又名甘露军荼利明王。
军荼利者,又称军持,宝瓶之意;诸天以种种名药着海中,以宝山摩之,令成甘露,食之得仙,名不死药。
李思远以日常所集之灵气,化为甘露,储蓄宝瓶之中,重伤之时,流沃甘露,“不死药”便能使其恢复一次全盛状态,效果极为恐怖。
而此时他却是放弃了这一次救命的机会,将其用于进攻。
以忿怒之火,点燃甘露之海。阳火之海沸腾,霸道之意加身,明王法相膨胀到两百丈大小。
双手结印,头顶宝冠之上,凝结出金红日轮,不仅帮助李存旭和杨师厚两人顶住了雷池,甚至还倒推着雷池逆冲云霄!
大威日轮宝瓶印!
得法王位,无量自在。譬如世间,灌顶受职。
以四大海之水,灌于顶而表祝意,乃佛国太子加冕之礼仪。
宗师出手,绝学便是自身意志的展现。
李存孝与三人交锋,自然便能从中领会几人的意志。
只是比起对方震荡的心绪,他掌中的雷霆却显得十分冷漠、死寂,天道无情。
仿佛几人的拼死挣扎,都无法引动半点波澜。
“一个只求自保、助纣为虐,两个自视甚高、有王霸之心。”
“可惜,想得太多,却终究——不堪一击!”
什么?!
虚空开裂,十方救苦天尊分坐上下八方,十方地狱之中雷浆吼啸奔涌,如天河倒挂。
顷刻之间,才有所缓和的局势再度变得岌岌可危。
杨师厚的逆龙法相几乎是瞬间四分五裂,连带着他的本体也四分五裂;
李存旭的观音被打回明王,驳杂金龙粉身碎骨,雷浆瞬间洗去他身体血肉,只剩一身玉石般骨骼;
李思远瞳孔一缩,毫不犹豫丢弃宝瓶,金阳炸裂的余波混合雷池冲击,瞬间屠灭数千道兵。
他本人则是如遭雷击,毛孔中精血喷发如喷泉,地上的草木昆虫受沾染者立刻疯长
眼见对方怪叫着化为遁光试图逃窜,李存孝毫不犹豫张弓搭箭,正眯眼锁定之时,忽有呼喊响起:
“宋王,刀下留人!”
五色彩光飞驰而来,孔雀法相中,智恒和尚手持一金色绢帛,面色焦急。
‘是义父的后手!我就知道,他不会愿意看到自相残杀!’
李思远面露狂喜,顾不得流失的精血,朝着智恒大喊道:
“大师救我.呃!”
宽大的手掌自虚空探出,磅礴的天地之力锁住了全身真元。
李思远好似一个鸡仔,被李存孝钳在手中。
后者瞥了眼飞速靠近的智恒,有些无奈。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法师还是在秘境中稍候片刻吧”
唰!
意念一动,空间扭曲,距离李存孝尚有百尺之遥的智恒表情定格,下一刻已经被挪移进龙宫秘境之中。
掌中雷光涌动,李思远面带绝望的头颅顷刻粉碎。
闪电如链锁蔓延虚空,试图拼合碎裂肢体的杨师厚和努力催生骨骼血肉的李存旭没有半点抵抗,化为焦炭齑粉。
“李存孝,你这疯子!你这妖魔!”
首脑暴毙,目睹这一切的军士们心神失守,数千人的负面情绪没有宗师主导,立刻反噬主将,康君立和李存进等人几乎丧失理智,怨毒地咒骂。
李存孝面无表情,看准了两支大军中的头领,竖掌成刀,斜斜一切——
包括太保们在内,近百颗头颅坠地,狰狞双眼一片死灰。
“缴械跪地者,免死。”
冰冷的声音如冬日北风,刺骨生寒,近万残兵纷纷打了个哆嗦,从险些入魔的状态清醒过来。
太快了。
他们都是河东老兵,是跟着太保们纵横南北十几年的人,是对其实力深信不疑的一帮人。
但从开战到现在还不到一刻钟,秦王、晋王、十二太保,全都成了尸体。
这是真的吗?
我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