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人影踏花而至,衣角不沾春色,像是从画里裁下来的一片山水。
刘梦娜的剑势却猛地收住,桃花被剑风激得四散,打在那人肩头,又簌簌滑落。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那道影子就碎成三年前风雪里的光点。
可那人却停在三步外,揖手一笑,声音温雅得像新煮的山泉:
“在下谢长渊,奉家师之命,来赴天音阁的‘琴剑会’。”
刘梦娜指尖发颤,几乎握不住剑。世间再无人比她更熟悉“长渊”二字,可眼前人分明不是他。
眉峰比孟云多一分柔和,唇线比孟云少一分锋利,左眼眼尾甚至有一颗浅褐色的泪痣——那是孟云从未有过的记号。
唯一相似的,是那双澄澈的眸子,像雪夜里的剑光,一眼就能照见人心里最暗的沟壑。
“谢……长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琴师。
青衫人含笑点头,指尖在虚空一拨,竟发出“铮”的一声剑鸣——那是指尖剑气,凝而成音。
刘梦娜瞳孔骤缩:以指为弦,以气为音,正是孟云当年在雪原上为她虚弹《幽兰》的手法!
“你……”她上前一步,剑尖不自觉抬起,抵在对方喉前,“是谁?”
谢长渊不避不闪,只微微侧首,像任她打量。桃花落在剑脊,被剑气切成两瓣,一半坠地,一半粘在他襟口。他轻声道:
“我是我,亦非我。姑娘若把我当作故人,便是故人;若当作新客,便是新客。”
话音未落,山崖下忽传来钟磬之声,一连九响——天音阁“琴剑会”开始的讯号。
刘梦娜握紧剑柄,指节泛白,终究收剑入鞘,转身时只留下一句:
“随我来。”
……
天音阁建在山巅云海,云台千丈,以铁索横绝。
今日“琴剑会”来者甚众——东海剑墟、南疆万蛊门、西域大光明宫,甚至远自极北的“无咎城”亦有人至。
盛会十年一度,表面是琴剑切磋,暗里却是各派角力:琴宗欲借剑修之气砥砺音律,剑派则想以音道淬炼剑心。
云台中央,摆着一张“九霄环佩”——正是刘梦娜当年断弦之琴,后被天音阁以秘法重铸,弦以冰蚕,腹以雷木,通体泛着幽蓝。
琴旁立一柄剑,剑鞘漆黑,剑锷却嵌着一枚碎裂的暗红晶核——魂眼残片。
谢长渊随刘梦娜入席,所过之处,众修纷纷侧目。有人低语:
“像……像极了当年葬剑谷那位……”
“噤声!天音阁最忌提他。”
刘梦娜坐于主位,指尖轻抚九霄环佩,声音不高,却传遍云台:
“今日琴剑会,照旧——琴问剑心,剑答琴意。最后一合奏者,可取魂眼碎片,天音阁为其铸剑。”
话音落,众修哗然。魂眼虽碎,却仍含星渊之力,若能融入本命飞剑,可省百年苦修。当即有少年剑修掠上云台,抱拳:
“东海剑墟弟子林殊,请赐教!”
刘梦娜垂眸,指尖拨弦,一曲《潇湘水云》袅袅而起。林殊拔剑,剑光如碧波万顷,与琴音相和,初时水天一色,继而浪涌礁崩,最终剑势收束,化作一滴水,悬于琴面——“叮”一声,水滴碎裂,琴音亦止。
众修喝彩,林殊却面色微白:他的剑心,在最后一瞬被琴音逼出一道裂痕。
接连七人,皆在十息内败下阵。刘梦娜的琴,一年比一年冷,像雪原上冻住的月光。到第八人上台时,谢长渊忽然起身,揖手:
“在下无门无派谢长渊,愿一试。”
云台瞬间安静。无门无派,意味着没有剑骨烙印,亦没有宗门秘传——却敢挑战天音阁圣女。刘梦娜抬眼,眸色深得像两口井:
“谢道友,以何作答?”
谢长渊微笑,指尖在虚空一划,竟凝出一柄半透明的剑——剑身无锷无脊,唯有一道蜿蜒血线,像极当年孟云剖心取出的“剑种”。他轻声道:
“以心答心。”
琴音响起,却是《幽兰》——刘梦娜三年未弹的完整版。
第一声“散音”落下时,谢长渊亦抬手,剑尖轻颤,发出一模一样的“散音”。
琴与剑,音与意,在云台之上交叠,像两条久别重逢的河。
众修恍惚间,仿佛看见雪原花开,断剑重生,又看见血月悬空,万剑低眉。
到第三段“入慢”时,刘梦娜忽然变调,指尖勾弦,竟弹出“剑来”尾音——那是她私改的部分,世间除她,唯孟云知晓。
谢长渊却似早有预料,剑势一转,以“挑”应“抹”,以“劈”答“勾”,分毫不差。
二人相隔三丈,却像共用同一颗心脏:她每跳一下,他便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