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宵苦短。
翌日,未到卯时,项瞻便已起身,他没叫醒赫连良卿,由婢女服侍着换了朝服,前往永昌殿。
“这阵子都在忙着登基和婚事,也不知郑天锡得知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南荣,师父尚在人世的消息,定是已经人尽皆知,那萧执是否会再派杀手……”
“哼,派吧,这皇宫守卫可不是冀州可比,就算来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嗯……该把攻取青州提上议程了……”
他边走边琢磨,来到殿内时,重文武早已等候多时,见御驾到来,齐齐伏地礼拜。
项瞻已经渐渐熟悉这种感觉,朗声唤起众人,而后环视一圈,说道:“一应琐事都已敲定,五军都督也已出发赶回各军驻地,如今朕进帝位,本应休养生息,然青州未附,郑天锡仍自称东海王,行分疆裂土之实。”
他顿了顿,“今年雨水丰沛,夏季收成不错,秋收也如火如荼,眼下国库充盈,粮秣可供五军兵马三十万一年用度,朕欲举兵伐之,诸位以为如何?”
殿内一片肃静,何文俊与赫连良平对视一眼,压着声询问:“公子,此事陛下可与你说了?”
赫连良平微微摇头:“近日帝后大婚,都忙得厉害,根本没有提及任何婚外之事。”
何文俊顿时皱起了眉,正犹豫要不要出言禀奏,却见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先一步开口:“陛下,臣有本奏。”
项瞻颔首:“起来说话。”
此人名叫邵常安,原是豫州刺史府司士参军,也曾为方令舟麾下。
当初项瞻雪夜破邺邱时,他没来得及逃走,被重甲铁骑擒住,后荀羡归附,他便在荀羡手下任一参军,大封百官时,得授门下省散骑常侍。
他起身,笏板抵额,朗声道:“诚如陛下所言,我朝甫立,需与民修养,彰显陛下仁德,且郑天锡坐拥青州久矣,百姓归附,若此时便兴兵讨伐,臣恐兵锋未到,人心先乱。”
项瞻不语,下意识看向赫连良平。
赫连良平余光看见了项瞻的动作,也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出言反驳,可他心里,现在却也赞同邵常安的话。
他侧眼看向燕行之,见他眼眸微垂,似乎并不愿开口,当即也低下头,不与项瞻对视。
短暂的沉寂,殿内落针可闻,项瞻只道赫连良平没看见自己,也不在意,笑道:“还有别的意见么?诸位但有想法,不妨直言。”
话音刚落,文臣班里走出门下侍中荀羡:“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初践大宝,若仓猝言兵,恐四远惊疑,谓我新朝尚武,反侧者暗结,不若缓刑德、遣使慰……”
他刚一开口,项瞻就已经敛了笑意,此时不等他说完,眉头便又微微皱起,出声打断道:“还有吗?”
荀羡一怔,嘴唇蠕动,僵立当场,殿内又是一片安静。
项瞻环视众文武,尤其是看向燕行之身后的一众武将,一个个噤若寒蝉,突然就觉得特别陌生,思绪不自觉回到以前大帐议事的场景。
彼时诸将畅所欲言,喊爹骂娘,声浪甚至能把大帐掀翻,可现在,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割了舌头。
他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荒凉,似乎忽然就明白了,刘闵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也看清了,这不是他熟悉的战场,不是他曾经一呼百应的中军大帐。
这是朝堂,是规矩、权衡、体面、隐忍、试探、沉默的牢笼。
“你们都不说话,是怕朕,还是怕错?”他声音不高,也不冷不淡,却像一把刀,划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