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番拒绝县令的盛情后祝怀熙随便找了间客栈歇下。
子时梆子声惊破残夜,夜风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呻吟。
祝怀熙枕着手臂出神凝视着上方如水浪般随风摇曳的帐幔。
从祝尽显那里他已然得知了他爹娘的具体过往。
祝怀熙时常在想,他爹真的不知道他娘的身份吗?他自幼跟着祖父征战沙场,怎么会连这般粗陋的伎俩都看不破。
她不愿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怕被厌弃,他何尝不是想立军功回来光明正大将她娶回家。
祝怀熙眸中漾起些许波澜,他其实还是怨他们的。
怨他爹为何不能早早给他娘一个名分,怨他娘为何生了他却又立即弃了他。
自己似乎从生下来那刻便背负了所有人的恨意,祖父怜自己却不爱自己,皇城那些皇亲贵胄视自己为罪人,连他的亲舅舅,也要想方设法取自己性命。
对了,还有那个和他容貌相似的男。
霍淇……
祝怀熙回想起陆铃华对霍淇的描述,可真算得上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他父亲踩着自己爹娘的性命登上王位,自己坠入无尽深渊痛苦挣扎,他却活的像高悬的太阳光芒璀璨。
淇园春晓?祝怀熙眼底的恨意愈发浓烈,这么美好的春色,他一定会在天际破晓之前将其撕碎。
屋顶瓦檐上传来一声尖利嘶鸣,那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剐蹭玻璃,又似婴儿濒死的啼哭突然撕裂成扭曲的呜咽。
很快猫儿踩瓦片的声音稀稀疏疏响起,祝怀熙在仇恨中慢慢缓过神来。
……
辗转一夜后,祝怀熙推开雕花窗棂,微凉的风裹挟着露水的气息漫进房间,初始晨光落在他脸上将整个人都衬得柔和起来。
他此次面上是陪同王怡一起来的河川,于情于理也该去她外祖家拜访一下。
只是他刚出客栈,就看到街对面早已等候多时的王怡。
祝怀熙神色瞬间阴沉了一分,她又派人打探自己的行踪,是想把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掌握在手中吗?
王怡见他出来后赶紧理了理头发和衣角,还装作是偶然遇见了他。
“殿下你住在这里吗?真是巧,我外祖母最喜欢这家铺子的糕点了,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王怡温声细语说道,祝怀熙扫了眼她身旁丫鬟手里提着的点心,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忍下了。
“我正准备去你外祖府上拜访,既然顺了道,还请王姑娘带路吧”
祝怀熙语气淡淡的,原本对她的那点好感也慢慢消散了。
王怡没瞧出祝怀熙的不悦,有些羞怯的与他并肩而行。
今日天气还算凉爽,就这么走在街头也不觉得燥热。
“外祖若听到殿下屈尊造访一定很高兴,待会儿午膳我做最拿手的翡翠鱼米羹,殿下也尝尝我的手艺”
攥着帕子的指尖沁出薄汗,绣着并蒂莲的丝绢被揉成团,又悄悄在袖中抚平。
王怡还是第一次与他并行在街头,心底既紧张又有些得意。
“早听说王姑娘心灵手巧,原来厨艺也如此精湛,看来我待会儿是有口福了”
祝怀熙话回得好听,可视线却全然环顾着街道两旁的景色。
绸缎庄售卖的彩缎在风中舒展,酒馆门楣上悬着的酒旗不断翻飞,人潮裹挟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漫过街巷。
看着倒还算祥和,尤其前方一群梳着总角发髻的孩童携着嬉笑声跑了过来。
他们手中握着竹篾扎就的风车正随风骨碌碌飞转,红绸穗子缠着彩线,在风里扯出细碎的流光。
王怡见他视线落在那些孩子身上,心头也跟着柔软起来。
“明日便是采桑节,到时候这些孩子才最是欢乐呢,一个个跟小猴似的兜着桑子到处跑”
这些孩子的确可爱,无忧无虑的倒是挺自在,祝怀熙露出一抹笑意,可下一秒随着一缕铃音穿透喧嚣传入耳中他顿时停下了步子。
祝怀熙回头看去,街上的行人皆化作模糊的虚影从身侧掠过,他紧绷的目光不断探寻着。
“殿下,你怎么了?”
王怡见他神色不对,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
“铃铛声”
王怡松了口气,原来他是因为这个,她顺着那群跑远的孩童看去。
“多半是那些孩子身上挂的小铃铛,孩子小,挂个铃铛添福纳瑞,听着也有趣”
原来是这样,祝怀熙收回视线,眸中再次变得沉寂起来。
“走吧”
他刚抬脚,一张布满画色的宣纸便随风飘落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