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轩离去后的当晚,辰时三刻,鎏金托盘托着青瓷酒壶穿过长春宫朱漆门槛时,檐角铜铃正被北风扯出细碎的呜咽。
皇后捏着金丝炭拨子的指尖顿在半空,看着为首的老嬷嬷掀开黄绸时,壶身上暗刻的缠枝莲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她去年生辰皇帝亲赐的「长乐未央」酒器。
“陛下说,娘娘素日爱喝梨花白,特命御膳房新酿了三壶。”老嬷嬷垂着眼皮,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粗粝,“只是规矩不能破,需得先验毒。”
站在廊下的锦屏突然冲进来,发间银簪勾住了竹帘,“当啷”一声碎成两半。
她扑到桌前按住酒壶,脖颈间青筋微凸:“我替娘娘尝!”
“锦屏退下。”皇后放下拨子,袖口垂下的珍珠璎珞轻触桌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凝视着琥珀色的酒液在壶中晃出涟漪,忽而想起十五岁嫁入皇子府那夜,皇帝也是用这样一把壶斟酒,笑说“愿与卿共饮人间太平”。
指尖轻轻叩了叩壶身,三滴酒珠溅在金砖上,竟洇出褐色斑点。
“这酒......”老嬷嬷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半步。
皇后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护主不力么?”
她望向殿外被押解的宫人,张嬷嬷正被拖过穿廊,满头白发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目血痕。
前一刻皇帝的口谕还在耳边——“皇后宫中奴仆尽皆流放岭南,以禳灾星”,此刻却用一壶毒酒来坐实“不力”的罪名。
“告诉陛下,”她按住锦屏颤抖的肩膀,从妆奁里取出鎏金护甲套在指尖,“这酒,本宫喝,但求他念着多年情分,放过我母族,她们只剩下孤儿寡母……”
酒液入口腥甜,皇后喉间泛起铁锈味,却在吞咽的刹那,袖中银针突然刺向老嬷嬷手腕——她看见那婆子指尖藏着的丹砂色指甲缝里,正渗出与酒渍同色的汁液。
“娘娘!”锦屏抱住突然呕血的皇后,只见她唇角溢出的血珠滴在衣襟上,竟化作黑色纹路,形如曼陀罗。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冷宫方向腾起浓烟,隐约有金吾卫的呼喝声。
皇后攥紧锦屏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去......冷宫里的夹墙第三块砖......”
话未说完,双目一闭便栽进锦屏怀中。
第二天,王皇后的奴仆押放出京之后,贤妃去了冷宫。
贤妃踏入冷宫时,绣着九鸾的裙摆扫过满地碎砖。
她身后的宫女举着鎏金手炉,却驱不散这处废宫的阴寒。
半月前她奉皇帝之命协理六宫,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却在清点库房时,于积灰的箱底发现半幅蜀锦——那上面的并蒂莲纹样,与八年前失踪的莞妃女官所绣一模一样。
“娘娘,墙缝里好像有东西。”贴身侍女翡翠忽然指着剥落的粉墙。
贤妃示意她用银簪撬开砖块,却见暗格里蜷缩着个浑身污垢的女子,怀中紧抱个朱漆匣子。
那女子抬头时,贤妃猛地后退半步——那双眼睛红肿如桃,正是本该在刚刚流放岭南的王皇后的奶娘李氏。
“贤妃娘娘救命......”李氏爬出来时,腕间银镯叮当乱响,“奴婢是被人陷害的,皇后娘娘她......”
话未说完,翡翠已拔出腰间短刀抵住她咽喉。
贤妃盯着那朱漆匣子,忽然想起上个月王太傅府被查抄时,管家婆子曾供出“皇后宫中有人私通外臣”——此刻李氏腕上的镯子,分明与公孙府账册里记载的“贡给后宫某物”形制相同。
“把人带下去,匣子封存。”贤妃指尖抚过匣面上的缠枝纹,忽然瞥见李氏衣领间露出的胎记——形如新月,与她日前在皇帝案头看到的密报里“岭南李氏余党”描述分毫不差。
她垂眸掩去眼底暗涌,轻声道:“此事不必声张,待本宫禀过陛下再作定夺。”
几日后,公孙尚书在早朝辞官的消息传来时,贤妃正对着铜镜描眉。
翡翠捧着匣子进来,匣中赫然是半卷密旨,字迹竟与当年水灾时皇后批复的奏折如出一辙。
贤妃握着眉笔的手忽然一抖,黛色扫过鬓角,在苍白脸上划出凌厉的痕——她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要在‘皇后禁足’次日,急召岭南节度使进京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