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苏的大雪一年比一年猛烈。
沉甸甸的冰碴子混着厚厚的雪片,压弯了瓦苏百姓的腰,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最后闷死在这连年愈重的灾荒下。
这是江淮晏来到瓦苏的第十个年头。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这片大草原越来越冷,越来越荒凉。
公主府上的吃穿用度依旧不错,虽不如瓦苏皇宫铺张无度,却也称得上是穷奢极侈。
江淮晏裹着暖融融的狼裘大氅,手中提着自己亲手做的灯笼,站在府院中,看满地被冻死的花。
这些花,是希塞尔吩咐南下商旅从大鄢境内搜罗来的。
不过等到了极北之地边缘的瓦苏,存活下来的已然不多。
再加上气候并不适宜娇艳的盆花生长,这些花往往送入十三公主府没几日,就会成片成片死的一塌糊涂。
“把这些花弄走,随便扔出去吧。”
江淮晏的瓦苏语赫然流利,身后的几名奴仆埋着脑袋不敢乱看,点点头忙活起来。
天色已晚,夜幕浓云密布。
江淮晏抬头环视了一圈,又是一个无月的漆黑夜。
手中玲珑精致的大鄢式灯笼里烛火摇曳,映衬着灯笼罩上那一尾入水的锦鲤栩栩如生,好似活过来一般。
不远处有脚步声小跑着靠近,江淮晏停下脚步,偏头看去。
瓦苏十三公主身上的白狐裘布满宝石,配着铃啷作响的金银首饰,悦耳却又有些聒噪地越来越近。
“姜堰!你还没睡!来陪我喝酒!”
江淮晏嘴角勾起完美无瑕的微笑,可还未开口,提着灯笼的那只手肘就被希塞尔一把抓住,不容拒绝地拽着他往外走。
江淮晏拧眉看向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肘,压下心中不悦,语气轻缓温声劝道:“公主殿下,您刚从宴会上回来,应当是已经喝了不少了,北地酒烈,多饮伤身,您当注意身子......”
希塞尔头也不回地打断。
“欸!我可警告你,别说让本公主扫兴的话。今日不是好日子吗?用你们大鄢的话来讲,今天不是什么,年关?新岁?除......除......除什么来着?”
江淮晏无奈接上,“除夕。”
希塞尔一拍手,“哦对对对!除夕!”
江淮晏叹气,继续认命般被拽着往前走。
提着的灯笼倒是换了个手,可手肘却忘了抽回来。
前面的希塞尔还在兴冲冲地叽叽喳喳,江淮晏却目光一瞥望见浓云之下露出的一抹月光,望着望着出了神。
第十个年头了。
他居然已经离家这么久了。
瓦苏的生活看似悠闲散漫,可对他而言实则提心吊胆。
白日演好一个温顺乖巧的面首,半点情绪不敢外露。
夜晚入眠浅得像是没睡,生怕呢喃梦语被枕榻边的女子听去察觉到异样。
他每天累得苦不堪言,万般思绪搅碎了深埋心府,郁结所生连累的他时常落病。
就算内里已经疲疴不堪,可只要希塞尔公主出现,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他逃跑的前科累累,就算这几年他再怎么装乖,但只要踏出公主府,他就得被拴上铁链子。
有时候拴手上,有时候拴脚上。
有时候希塞尔生气了,就拴在他脖子上。
江淮晏闹过几次,小心把握着分寸,试探着希塞尔的底线。
可底线就是,链子必须拴,撑死了不再捆在他脖子上罢了。
希塞尔将他看得实在太严了。
框住江淮晏的牢笼就如同瓦苏年年愈烈的大雪,一点点剥夺他的生命力,压得他越来越喘不过气。
江淮晏有预感。
若再逃不掉,他大概要心生恶疾,就这般死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