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车之内。
车轮碾过江南沃土,官道两侧的景致由苏州的精致园林,逐渐过渡为水网更为密集、山色若隐若现的浙地风光。车厢内熏香袅袅,隔绝了外间的尘土,只余下平稳的辘辘声。
秦玲与孔衫并未如往常般闭目养神或对弈,而是并肩坐在软榻上,中间的小几上摊开着一份关于杭州知府张衡的卷宗。阳光透过车窗轻纱,在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玲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凤眸中带着与评价周砚时相似的赞许:“这位张衡张知府,履历倒是与周砚颇为相似。同样是寒门出身,进士及第后沉浮州县近二十年,以干练务实、清廉自守着称。三年前调任杭州,考绩亦是上上。奏报所言,杭州在他的治理下,商贸繁盛,西湖清淤得力,堤岸稳固,讼案亦少。”
孔衫的目光则更锐利地捕捉着字里行间的细节,低沉的声音响起:“嗯。其施政方略,着重于兴商、安民、修水利,与周砚侧重赋税仓储略有不同,但皆为务实之选。杭州乃东南财赋重镇,丝茶盐运汇聚,能维持此等局面,确需才干与定力。”他微微颔首,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知府初步印象尚可。
然而,秦玲的眉头很快轻轻蹙起,她翻到卷宗后面附带的几份密奏摘录,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只是…这杭州地面,似乎不太平。奏报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还有这几份密奏都隐晦提及,杭州府衙行事,常受掣肘。尤其…是西湖之畔、钱塘江口,盘踞着一个名为‘天刀门’的江湖宗门。”
“天刀门?”孔衫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这个名字,带着草莽江湖特有的戾气。
“正是。”秦玲指着其中一份密奏,“据察,此门传承百年,门徒众多,势力根植于杭州漕帮、码头、乃至部分丝茶商行之中。虽明面上不直接对抗官府,但暗地里把持水陆要道,私设税卡,包揽诉讼,甚至…有门徒犯法,府衙差役前去拘捕,竟遭其门人聚众抗拒,公然叫嚣‘天刀门规大于王法’!张衡数次欲整顿漕运、清理码头积弊,皆因此门暗中作梗,阳奉阴违,难以推行。甚至有密报称,其门主罗天魁,自号‘镇海龙王’,在钱塘江口拥趸甚众,气焰…颇为嚣张。”秦玲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江湖势力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战官府权威,这是对皇权的藐视!
孔衫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怒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寒潭投入了石子,瞬间凝结成冰。周身那在苏州半月间好不容易消融殆尽的冰冷煞气,如同蛰伏的凶兽被唤醒,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车厢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他拿起那份提及“天刀门”的密奏,目光扫过“抗拒拘捕”、“门规大于王法”、“镇海龙王”等刺眼的字眼,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呵…”一声极低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冰冷质感的轻笑从孔衫唇边逸出。
他缓缓抬起眼眸,看向秦玲,那目光中再无半分在苏州园林中的温软平和,只剩下属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铁血统帅的冰冷与掌控一切的笃定:
“宗门?江湖?”孔衫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陛下不必忧心。对付这等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武犯禁、以江湖规矩凌驾朝廷法度的…土鸡瓦狗。”
他微微一顿,玄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杀伐之气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厢:“本王…有的是办法。”
这平静的话语之下,蕴含的是尸山血海磨砺出的绝对自信,是对任何敢于挑战帝国权威势力的冷酷宣判!在苏州收敛的利刃,此刻因杭州地面的“刺头”,已然悄然出鞘半寸!
秦玲看着瞬间变回那个冰冷杀神的丈夫,凤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闪过一丝安心。她知道,当孔衫说出“有的是办法”时,那盘踞杭州、让知府张衡束手束脚的所谓“天刀门”,其命运…已然注定。她轻轻合上卷宗,声音清冷:“嗯。杭州乃朝廷重镇,不容宵小作祟。此事…就交由夫君处置了。务必…干净利落。”
孔衫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江南景色,但眼神已穿透了这表面的繁华,锁定了西湖之畔、钱塘江口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清洗的区域。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如同抚摸着一头即将出笼的嗜血凶兽。
龙车继续向着杭州平稳行驶,车内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苏州的温软闲适被彻底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即将降临杭州的、由并肩王亲自操刀的冰冷铁腕。那“天刀门”自诩的威风与“镇海龙王”的狂妄,在帝国真正的杀神面前,不过是一块即将被碾碎的磨刀石。杭州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杭州府衙,后堂。
窗外细雨霏霏,浸润着庭院中的芭蕉与青石,发出沙沙的声响。堂内陈设简朴,甚至比苏州周砚的书房还要陈旧几分。书案上堆积的卷宗几乎要淹没其后的人影。
杭州知府张衡,年近五旬,面容清瘦,颧骨微高,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与周砚相似的、久经风霜后的精明与韧性。他身上的青色官袍洗得发白,袖口处甚至磨出了毛边,肘部有一块不甚显眼的同色补丁,显然浆洗缝补过多次。此刻,他正伏案疾书,批阅着一份关于西湖堤岸修缮款项的公文,眉头紧锁,显然遇到了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