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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yq.org 第406章 尽人事,听天命!(1 / 2)

对于派去浙西的钦差人选,议事厅里吵得不可开交。

有的推荐自己的门生,有的力保东宫旧属,个个都希望将这能立下大功的差事揽入自己手中。

刘绰默默退至众人身后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沉默不语的杜佑居然凑了过来。

说的话也很直接,“郡主觉得,这新政……能维持多久?”

刘绰一惊,怎么突然问出如此诛心之论?

她迅速瞥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微微侧身,压低声音,不答反问:“相爷……不赞成方才议定的哪一点?”

杜佑似乎对刘绰的反应速度颇为欣赏。

他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哪一点?哪一点都像是在沙地上筑高塔!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手里没有能随时砸碎李锜脑袋的锤子,却指望靠着几张纸、几句空口许诺,就让一头豺狼乖乖俯首?未免太急也太过天真了……”

刘绰默然。

杜佑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刚封的镇海节度使,不足数月便反悔?

这让其余藩镇怎么看新帝和新政?

没有能力对付所有藩镇的时候,挑一个最凶的收拾了不就杀鸡儆猴了?

手里没刀就借刀杀人,为什么要拿鸡蛋碰石头?

难道真以为靠着伦理纲常能约束手握重兵的藩镇?

他们眼中若真有君父又怎么会不听调度?

削藩要真的那么简单,先帝当初又为何要下罪己诏?

如今的李诵怕是还不如当年的先帝。

至少那时的李适年富力强,真的带过兵打过仗!

而李诵则是在皇帝父亲的威压下战战兢兢做了二十年储君,他或许知道对错,想要拨乱反正,可真的从未体验过

革新派的书生气和政治理想主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啊……真理只在大......刀剑锋刃之下......”刘绰尴尬一笑。

好险,刚才差点把大炮两个字说出口。

杜佑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郡主倒真是妙语不断啊!可惜,这样通透的话……他们听不进去。”

“相爷的意思是让我出言劝阻?”刘绰面露难色,“下官人微言轻......”

杜佑忙按了一下她的胳膊,露出了些许真实意图:“此事多说无益。郡主是明白人,应该知道,王叔文所言其实就是圣人的意思。老夫只是想提醒一句,朝中对新政不满的人越来越多,接下来的风波之中,郡主还需……早做打算。”

说完,还朝李纯的方向扫了一眼。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杜佑并不看好新政的前景,甚至预见到了可能的失败和反扑。

他这是在提醒刘绰,站远一点,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因为,似乎当今太子跟自己的皇帝父亲并非一条心。

刘绰心中波涛汹涌。

杜佑这是在还她猫鬼案的人情。不想让她在革新派被清算时被波及到。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着杜佑微微颔首:“多谢相爷提点。下官……铭记在心。”

“不过,郡主那份瀚海策老夫还是很喜欢的。除了族中子侄,老夫的几个重孙女也报名了几日后的考试。究竟能选出什么样的人才来,老夫拭目以待!

说完,杜佑不再多言,仿佛只是随口跟刘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又缓缓踱步回到了人群边缘,恢复了他那副老神在在、仿佛随时会睡着的模样。

刘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群仍在为钦差人选争执不休的革新派官员,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疏离。

她记得,新帝好像快要死了。

皇帝若在,革新派尚有倚仗。皇帝若有不测...

其他人她不熟,也没什么特殊的情感,可刘禹锡和柳宗元呢?

她该不该拉一把救一救?

看着对革新宏图有着无限憧憬的刘禹锡和柳宗元,刘绰只觉得喉咙发紧,舌尖泛苦。

她知道历史的洪流将奔向何方。

永贞革新如昙花一现,短短百余日后便将凋零。

宦官的反扑、旧臣的怨怼、藩镇的冷眼,以及最关键的——龙椅上那位病体支离、随时可能驾崩的新帝……

这一切都注定了这场急风骤雨式的改革难以成功。

等待刘禹锡、柳宗元这些核心成员的,绝非荣宠,而是漫长而残酷的贬谪生涯。

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们相信或接受呢?

这时候去说新政注定失败,不是兜头给人泼一盆冷水?

如果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影响他们后续创作生涯中佳句名篇的问世?

毕竟,她最喜欢的《江雪》就是柳宗元在被贬永州的十年里所写。

“二十八叔,”刘绰寻了个间隙,将刘禹锡拉到一旁相对安静的廊下,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格外郑重,“近日朝中风波诡谲,侄女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禹锡正沉浸在革新事业高歌猛进的兴奋中,闻言笑道:“绰绰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他语气轻松,显然并未意识到刘绰话中的担忧之意。

刘绰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高见谈不上。只是……侄女觉得,新政虽利国利民,确为大势所趋。然则,操之过急,树敌未免过广、过速。宦官、藩镇、乃至朝中诸多旧臣,其势盘根错节,非一日可摧。如今陛下龙体又……”

她适时停住,点到即止,“我是担心,诸位叔伯一腔热血,若锋芒太露,恐易折损。”

她不能直说皇帝快死了,新政马上就要完蛋。只能从策略和风险的角度委婉提醒。

刘禹锡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蹙:“绰绰,我知你是好意。然则革新变法,岂能因惧惮旧势力而裹足不前?腐朽之物不除,新芽何以萌发?陛下信重,正是我辈奋力一搏之时!些许险阻,何足道哉!”

看着他眼中几乎能灼伤人的光芒,刘绰心里那句“你们会失败,会被贬到蛮荒之地十几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更不能说:二十八叔,请你安心被贬,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写出更多流传千古的名句。

世界文坛有多少璀璨的文学瑰宝,不是以作者半生的颠沛流离为代价?

可这话何其残忍,又何其荒谬。

“二十八叔,”刘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艰涩,“奋力一搏自是应当,但……或许亦可讲求些策略方法,步子稍稳一些,广结盟友,而非四面出击?譬如对待宦官,是否可分化拉拢,逐步削权,而非……”

刘禹锡摆了摆手,语气虽仍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绰绰,你年纪尚轻,或更通经济实务,于这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见得还少。有些事,非黑即白,容不得骑墙妥协。阉宦祸国,藩镇割据,此乃大唐沉疴痼疾,非以猛药不能去!我等既蒙陛下信重,受托付之重,便早已将个人得失置之度外。但求问心无愧,造福黎民,即便前路坎坷,亦九死不悔!”

他拍了拍刘绰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她:“你的担忧,叔父知道了。放心,我等并非鲁莽之辈,自有分寸。你如今身兼重任,冰务、海运千头万绪,已是极难。剩下的事,自有我等担待。”

说完,他转身走向仍在热议的同僚们,背影挺拔,充满了为理想献身的激昂与决绝。

刘绰站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她无法改变他们高洁的志向和澎湃的热情,历史的惯性巨大而沉重。

或许,正如李德裕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能做的,不是在此时泼下冷水,也不是试图强行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那或许会扼杀伟大的文学,也未必能真正拯救他们的政治命运。

她能做的,或许是在风暴来临之前,尽可能多地为他们铺垫一些后路,在他们未来漫长的贬谪岁月里,设法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关照和帮助。

议事结束,刘绰望向宫墙上方那片湛蓝的天空,轻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的战场,在冰务司,在市舶司,在更为长远的经济布局之中。

她已发出警示,尽了心意,如今,唯有先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她走出宫门时,李德裕的马车已等在那里。

他掀开车帘,伸出手:“如何?”

刘绰借力上了马车,靠入他怀中,将宫中之事简略说了。

李德裕听完,沉默片刻,揽紧了她:“你已将路指了出来,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博弈了。娘子,你已做得足够多。”

“还不够。”刘绰闭上眼,声音带着疲惫,“二郎,你说要是杨九郎成了前往浙西的宣慰使,是不是能挽回不少?”

“这人选不错!杨九郎够圆滑也够狠辣,身份地位也都能服众。但绰绰,凡事都得一步步来。”李德裕抚着她的背,“你自己说说,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先歇会儿,到家我叫你。”

马车辘辘而行,驶向安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