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到五月份,羊城已经浸在初夏的燥热里,省公安厅三楼办公室的空调坏了两天,维修师傅说零件还在调配,沈青云索性敞开了窗户。
窗外的玉兰花早已谢尽,只剩浓密的绿叶在风里摇晃,偶尔有蝉鸣钻进来,混着楼下停车场的汽车鸣笛声,让本就凝重的空气更添了几分烦躁。
沈青云面前摊着厚厚一叠证据材料,是周瑞国从深港带回来的黄天赐贪腐案卷宗。
银行流水单上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标注着“工程好处费”、“节日贺礼”的备注。房产证明复印件里,深港富田区、北山区的三套豪宅赫然在列,每套市值都超过两千万。
还有证人证言,几个曾受黄天赐“关照”的工程老板,隐晦地提到“每年要给黄局拜年,少则五十万,多则上百万”。
沈青云指尖划过一张照片,是黄天赐孙女黄思雨在瑞士雪山滑雪的合影,背景里的私人直升机格外扎眼,照片下方标注的拍摄时间,正是黄天赐还在任的时候。
办公桌上的速溶咖啡已经凉透,杯底结着一层褐色的残渣,沈青云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
这案子查到现在,光是确凿的涉案金额就超过一个亿,更别说那些没入账的灰色收入,怎么看都该是“情节特别严重”的大案,他正琢磨着下午要跟周瑞国再核对一遍证据链,就去省委找省委书记张清风汇报,办公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带着一丝慌乱的节奏。
“进来。”
沈青云放下杯子,抬头就看见刘福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份折叠的文件,浅灰色衬衫的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暗,平时梳得整齐的头发也乱了几缕,眼神里满是紧张,脚步迈得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怕踩碎了什么。
“省长……”
刘福荣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把文件递过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点颤抖:“深港市纪委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沈青云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伸手接过文件的时候,指腹无意间碰到了刘福荣的手指,一片冰凉。
他展开文件,目光快速扫过标题下方的正文,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了纸张,把原本平整的文件捏出了几道褶皱。
沈青云原本以为,就算深港那边有人想护着黄天赐,至少也得给个“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的处理。
毕竟证据摆得明明白白,上亿的涉案金额,怎么也算不上小事。
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深港市纪委,却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黄天赐降为二级科员待遇,收缴贪污所得,开除党籍?”
沈青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刘福荣,你再跟我说一遍,深港纪委是怎么认定贪污所得一百五十万的?我们查出来的证据,他们看不见?”
刘福荣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连忙解释:“省长,我也觉得不对劲,特意看了附件里的涉案金额认定说明,他们说那三套豪宅是黄天赐合法继承的遗产,银行流水里的大额转账是亲友借款,只有那一百五十万是确认的违纪所得,还说黄天赐主动交代问题,认错态度良好,所以按情节较轻处理。”
“合法继承?亲友借款?”
沈青云“啪”地一声把文件摔在办公桌上,纸张撞击桌面的巨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吓得刘福荣浑身一哆嗦。
文件散开在桌面上,其中一页“认定说明”的标题赫然在目,沈青云伸手抓起那页纸,手指重重地戳在“情节较轻”四个字上,指甲几乎要把纸戳破:“他黄天赐在任时违规审批工程,给亲属安排工作,退休后还收受好处费,孙女在网上炫富辱骂百姓,这叫情节较轻?一百五十万就想把一个亿的贪腐案抹平?他们深港纪委是眼瞎,还是心黑?”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趣地叫着。
沈青云胸口剧烈起伏,他从事公安工作二十年了,办过的贪腐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来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捂盖子”。
这哪里是处理案件,分明是在挑战党纪国法的底线,是在寒老百姓的心!
他想起黄思雨微博里“国内百姓是低贱老鼠”的言论,想起评论区里老百姓“严查贪官”的呼声,再看看眼前这份轻描淡写的处理结果,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