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的照射开始逐步减弱。
地震般的沉闷声响由远渐近。
站在峡谷上方的白谦之向地平线眺望——他们等待已久的魔物群,开始从峡谷的另一头如潮水般涌现了。
不需要进一步交流,早已在下方就位的哈哈利尔严阵以待,上方的白谦之也再次转头用目光检查了一遍接下来要依序推倒、踩垮的部分。
没有更多能做的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它们送上门来
第一波冲击很快到来。
由于这是魔物大潮中脚程偏慢的那部分魔物,奔袭的团伙中几乎不存在会飞行或体型灵活的魔物,基本是比起陡峭山地更偏向从平坦河床行动的凶恶又臃肿的大块头。
这也是白谦之会认为落石战术可行的重要依据之一。
先头部队一出现,哈哈利尔就开始动身向后撤,不过白谦之没有急于攻击。要是太过急躁导致山体大规模塌陷堵住了河床,后面的大部队赶上来就有他和哈哈利尔好受的了。他躲在悬崖边事先准备好的巨石背后,微妙维持着平衡,等待更多魔物进入陷阱。
所幸,谷底的魔物们还并没有注意到他。
“……就是现在。”
看到下方有个体型远超其它魔物的大家伙领着密集的军团进入范围内,白谦之发动全身力气推动巨石,然后沿着预先计划好的路线迅速踩垮边缘、推下石块。
轰隆——
谷底顿时喧闹起来。
滚石声、脚步声、魔物的惨叫,诸多声音汇成一锅大杂烩,激起的尘土甚至一度要扑到白谦之脸上来。没有产生杂念的时间,他一路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直到按计划推倒最后一块巨石,气喘吁吁的他稍作调整,开始寻找哈哈利尔的位置。
——可是,迟迟看不到大鹰扇动羽翼拨开灰尘的身姿。
“哈哈利尔!”
此乃徒劳。
峡谷的连续塌陷与魔物嘶叫的连锁反应还在继续,不如说再不赶紧离开边缘处连他自己也有可能会失足落下。如此混乱的局面,仅仅靠口头呼叫是不可能得到回应的。
意识到自己有些焦虑以后,白谦之立刻停下这个只会白费体力的行动,只是来到安全的位置静静看着被漫天尘埃遮蔽的峡谷。
呼——
谷底的角落里,一团尘雾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搅动着。
——呼呼!
错不了,那是尝试振翅的动静。
白谦之提起精神看向下方,然而那边只是又慢慢地沉寂下去。
“被魔物阻止了吗……哈哈利尔!”
就算明知是徒劳,白谦之还是忍不住向那边大声呼唤。毕竟除了呼唤……现在的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所幸,在杂乱的声音中很快又掺杂了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这次似乎成功起飞了,快要停止塌陷的谷底不再激起新的阴霾,高处的尘埃也渐渐沉底。
——呼呼——呼呼——呼——
伴随着强劲的振翅声,哈哈利尔高大的身躯终于突破灰黄色雾瘴出现在眼前。白谦之下意识松了口气,紧绷的嘴角久违勾起一丝弧度。
“别吓我啊,还以为你上不……”
等等。
心头刚落下的巨石立刻又提了起来,原因无他——哈哈利尔在天空中的姿态似乎有异……不,不是似乎。那歪歪斜斜的羽翼和仿佛初次离巢的幼鸟般别扭的飞行姿态,不可能是哈哈利尔故意做出来逗他的动作。它们无疑都在诉说着一件事——他的双翼,根本已经无法支撑他正常飞行。
看着这一幕的青年在冥冥之中立刻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朝着无法挽回的深渊滑落了。
“哈哈利尔,你在干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你逞什么英雄!”
心中隐藏的焦虑被瞬间引爆,白谦之对他猛然大吼。空中的哈哈利尔看了过来,露出一副愧疚与疲惫交织的苦涩笑脸——随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地重新坠入尘霾。
“该死……”
望了一眼还无法辨认情况的谷底,白谦之不经思考就做出抉择。他找了个坡度不算太陡的地方,小心踩着碎石就那样一路滑到了谷底。
下方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混乱。慌乱的魔物们冲来撞去活像一群无头苍蝇,或许到最后被落石砸死的魔物还比不上被互相踩塌,互相攻击致死的魔物数量要多。不过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白谦之都不在乎了,他现在只在乎那头大鹰还是否活着。
“哈哈利尔!听到就回答!混蛋……答话啊!!”
一路从魔物群的边缘穿过,偶尔用蓄满怒火的剑刃砍倒一两只挡路的家伙,白谦之不顾内脏被震得生疼,在谷底咆哮着寻找哈哈利尔。
最终,他在大鹰坠落地点的附近找到了对方。
“抱歉啊……如果告诉你实话,可能你不会同意……”
“别说那些废话了,还能站起来吗。”
大鹰的道歉他直接无视。先前的暴怒此时也完全消散。这个状态不比大鹰要好的青年只是把剑插在原地,用他过度驱使到发抖的右手去拉大鹰。
哈哈利尔站起身来,能看到他的羽翼已经完全破烂得不成样子,躯干也添了几道新伤。
“我们还有苦仗要打……我不会现在才要你逃跑,只是如果能一起活下来,就算帮我大忙了。还能战斗吗?”
“……当然。”
此时此刻,言语于他们是苍白的。
两位遍体鳞伤的战士只是各自扶持着站直身躯,拿起武器,再一次投身厮杀。
——谷底飞散的尘埃重新归于沉寂。
魔物的尸体混合碎石堆积在河床,不同颜色的血液汇聚成涓涓细流向四处淌开。毋庸置疑,这是一次成功的伏击战。
原本势不可挡的魔物大潮由于这场混乱至少有八成倒在了谷底,剩下的部分魔物一些没能来得及赶到谷底就被阻绝,另一些被两人逐个击破。战斗终于再告一段落。
残霞凄冷。
峡谷另一头的戈壁滩上,耗尽全力的青年和大鹰并肩躺在地面,任由冷风拍打伤口。
彼此没有言语,更没有动作或目光的交流。只是不约如同望着即将黯淡的天穹,沉默地呼吸。
——不,还没有结束。
某一时刻,在迷迷糊糊中失去意识的白谦之猛然惊醒。
从地面传导至身体的微弱震动激发着他的生存本能,理智在大脑极端疲惫的剧痛中短暂夺回主导权,开始运转。
还没有结束。
不能……
还不能倒下。
强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站起来,白谦之试图用开始模糊的目光穿透夜幕,看清楚还有多少敌人要对付。
“哈哈利尔……还,活着吗。”
“嗯。”
听到他的声音,不仔细去看就会以为已经是一具尸体的大鹰回话了。并且紧接着也缓缓站起来,重新握住大弓。
“还有……敌人。”
“我知道。”
两人在夜色中依靠淡薄的月光对视,都看到彼此布满血污的脸摆出苦笑。
“检查一下武器和身体……好像也用不着检查了。”
白谦之看了一眼扭曲得不成人样的左手和少了好几块皮的右手臂,最终忍着痛把费洛彼斯的蓝纹直剑用布条强行绑在左手。
“哈哈利尔。”
白谦之偏头去看大鹰。
“嗯,我在。”
“被卷进我的麻烦里,后悔吗。”
“我很充实。”
“呵呵……看来温娜莲说得对,我们确实是同类。”
白谦之转回脸,把目光投向右手握持的白衣的剑。
仿佛要消除一切的黑夜中,魔物的低吼声在四面响起。
「白衣。」
白谦之在心中,向那个单薄又宛若磐石的背影发问——
「你去过比这里更残酷的战场,走过比我更艰难的路。
就不妨回答我一个问题。」
「仅凭这可笑的铁片。